蘇九月的聲音不大,可仿佛從地獄裏走出來的一樣。
蘇父已經習慣了蘇九月的逆來順受。
從來沒想過,這半拉眼珠子看不上的閨女,能說出這樣條理清晰、直擊要害的話。
是啊,儀器廠是國企,不是蘇家的一畝三分地。
事情鬧大了,丟人事小,萬一影響大兒子在部隊的前程……
蘇母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臉色發白,下意識看向蘇父。
眼看局勢不妙,蘇南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姐姐,你怎麼能這樣想爹娘?他們都是爲了我們好……都怪我沒用,連累了家裏!要不……要不還是讓我去坐牢吧!”
“胡說!”蘇父一把拉住她。
他看着大女兒冰冷的臉和小女兒淚眼婆娑的模樣,心頭火起,卻不得不壓着性子對蘇九月談條件。
“那你想怎麼樣?這工作必須給你妹妹!陳家就是個火坑,沒有工作傍身,她以後怎麼活?”
原以爲受過傷、失望過,心就不會再疼了。
可當這偏心的話如此赤裸裸地甩在面前時,她才明白——這顆心,原來還是會疼的。
強忍着心口的酸楚,她冷笑一聲。
“她怎麼活,與我無關。工作想要,就拿錢來買。至於劉家……”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蘇南音瞬間緊繃的臉,心中嗤笑——果然,她最怕的就是自己不肯嫁去劉家,壞了她的全盤好棋!
但眼下,還不是硬碰硬的時候。
“我可以嫁。”蘇九月吐出這幾個字,看着蘇南音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才繼續道,“但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蘇父蘇母異口同聲。
“我那工作是幹部崗,市場價八百。先出錢,再談下一步。”
蘇九月拉過凳子坐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這一家三口。
八百塊,蘇家不是沒有。
可真全給了蘇九月,剩下的錢就不夠給蘇南音置辦像樣的嫁妝了。
而蘇九月的態度很明確:大不了不嫁,工作也不給。
這兩樣,他們哪一樣都輸不起。
屋裏頓時一片死寂。
蘇南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她沒想到,一向老實巴交的蘇九月,倔起來竟這麼難纏!
錢,她不想給;工作,她也想要。
可眼下,這顯然不現實。
“好,我答應你。”蘇父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八百塊,工作轉到南音手裏,我就給你!”
蘇九月翻了個白眼,真當她是三歲小孩好糊弄?
“不見到錢,我不會去轉工作。”
蘇父惱羞成怒,拳頭攥得發白,才勉強壓下打人的沖動。
“你!我是你爹,還能騙你不成?”
可蘇九月顯然不信他,自顧自坐在那裏。反正急的不是她,她耗得起。
果然,不過片刻,蘇父就服軟了。
“先給你兩百,我和你一起去。工作轉完,剩下的當場給你。”
顯然,他也不太信任這個會談條件的女兒了。
難道真要轉出工作?蘇九月沉思片刻,繼續加碼。
“兩百不行,最少四百。”
“好!錢我給你,明天老老實實出嫁!”蘇父咬牙應下。
一聽真要給錢,蘇母急了。
蘇父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毋躁,緊接着補充:“劉家這婚事,你必須去!”
蘇九月笑了:“那就說到第二個條件了——也不難,你們給蘇南音準備多少嫁妝,就得給我準備多少。”
蘇母頓時爲難,壓低聲音:“錢要是都給了九月,家裏……就沒錢置辦嫁妝了!”
蘇父沒料到蘇九月還敢提要求,臉色鐵青,死死瞪着她,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女兒,而是仇人。
許久,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就依你!但你給我記住,明天老老實實嫁去劉家,別再出什麼幺蛾子!”
“爹!”蘇南音失聲叫道,心疼得幾乎滴血——那多出來的一份嫁妝,本該全是她的!
蘇父疲憊地擺擺手,實在沒心情再哄小女兒,朝蘇母使了個眼色。
蘇母會意,翻箱倒櫃找出一沓錢和戶口本遞過去。
蘇父拿到手,示意蘇九月前面帶路。可剛走兩步,他突然胸口一痛,眼前發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蘇母和蘇南音慌忙上前,又是喊又是揉,好不容易才把人弄清醒些。
蘇父睜開眼,將懷裏的錢和戶口本甩給蘇九月。
“拿着錢,趕緊去把工作轉了!要是敢耍花樣,別怪我不客氣!”
他倒是想跟着去,可眼下這情況,他怕門都沒出,人就先死了。
緩了緩,他鬆了口氣,應該是氣的狠了,這個孽障!
一沓錢譁啦散了一地。
蘇南音看得心頭揪痛,蘇母也別過臉不忍看——這都是他們的錢啊!
蘇九月卻沒客氣,蹲下身一張一張撿起來,連毛票帶戶口本清點一遍,扭頭就出了門。
蘇母氣得直捂胸口:“孽障!真是個孽障!”
而蘇九月並沒直接進城,先轉去大隊長家。
大隊長一向同情這姑娘,聽說她要進城,二話不說開了幾張空白介紹信。
“信上我沒寫內容,需要什麼你自己填。不過大伯還是想勸你幾句,這日子啊,都是自己過出來的,沒必要非得聽那些偏心的話。”
蘇九月點點頭,忍不住擦了擦淚水——外人,都比家人更暖心。
她前腳剛走,後腳蘇母就埋怨起來:“那錢你怎麼真給她了?”
蘇父火冒三丈,氣得胸口直抽抽。
“不給?不給這工作能到南音手裏嗎?等她嫁進劉家,這工作還能要得回來嗎?”
蘇母一想也是這個理。
“沒錯,劉婆子可不是省油的燈……可這是八百塊錢呢……”
“往後你對九月好點,”蘇父緩了半天,壓低聲音勸道,“那孩子重感情,哄一哄就回來了。”
話雖如此,蘇母心裏還是堵得慌。她轉頭看向南音,一臉苦澀。
“就是苦了南音,家裏錢不湊手,她的嫁妝怕是得寒酸些了。不過你放心,往後一定給你補上,等錢要回來,全都給你。”
被蘇九月擺了一道的蘇南音氣得火冒三丈,可在父母面前還得裝作溫順。
“爹、娘,你們爲閨女已經做得夠多了……”
話沒說完,蘇母就再也繃不住了,抬腳出了屋子:“我去借!”
就這樣,但凡蘇南音想要的,話都不用說完,自會有人雙手奉上。
可即便如此,蘇南音依舊不甘心。
將蘇父扶到炕上,她也扭頭出了蘇家。
她清楚,雖說劉家人不好,可起初面子上還是過得去。
現在,蘇九月不是能談條件、鬧麼?
那她就讓蘇九月,連這短暫的享福日子,也別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