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那邊的聲音低了下去，變成了含糊的咕噥，聽不真切了。
陳大種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牆上，只勉強聽到祝英傑最後一句：
“好了好了，一切等明天，我親自跟他談。”
然後，隔壁的房間陷入寂靜。
陳大種不再貼着牆偷聽，他的腦子裏一團亂麻。
騙我？
翠翠姐和姐夫合起夥來騙我？
爲什麼？
聽剛才他們的對話，他倆之前肯定還說了很多。
可惜自己睡得太死，什麼都沒聽到。
他想到了各種可能，是他倆欠了債，要拉他下水？
又或者是……把他賣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他自己就先否定了。
不可能，翠翠姐不是那樣的人！
小的時候，翠翠姐對自己很好。
雖然偶爾揍自己，但也經常偷着給自己零食吃。
“翠翠姐肯定不會害我。”
陳大種喃喃自語，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
也許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
胡思亂想了大半天，並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困意再次襲來，他爬回床上，心裏揣着個疙瘩，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陳大種被樓下網吧的吵鬧聲和秦翠翠叫吃飯的聲音吵醒。
早飯是青菜腸粉加鹹菜還有稀粥。
飯桌上的氣氛有點微妙，祝英傑低着頭，呼嚕呼嚕喝粥，不怎麼抬眼看他。
秦翠翠勉強笑着給陳大種夾菜：“大種，多吃點，看你瘦的。”
“我壯實着呢，翠翠姐。”陳大種悶頭吃飯，心裏那點疑惑更重了。
吃完早飯，祝英傑抹了把嘴，對秦翠翠說：
“翠翠，你下去看下店，我跟大種說點事。”
秦翠翠看了陳大種一眼，輕輕“嗯”了一聲，收拾碗筷下樓去了。
二樓就剩下陳大種和祝英傑。
祝英傑掏出煙，點上，深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眯着眼打量陳大種，半天沒說話。
陳大種被看得不自在，先開了口：“姐夫，有什麼事你就直說。”
祝英傑幹咳兩聲，又搓了搓手，好像很難啓齒。
“這個……大種兄弟，你是個爽快人，姐夫我也不繞彎子了。”
他湊近一點，壓低了聲音：
“我……我去醫院查過了，是……是無精症。”
陳大種沒聽懂：“啊？什麼症？”
“就是……就是我弄不出孩子。”
祝英傑臉色有點尷尬，繼續說道：
“翠翠跟了我這麼多年，肚子一直沒動靜。
鄰居閒話多，我祝英傑在祝村也算有頭有臉的人，不能絕後啊！”
陳大種點頭，他突然想到什麼，順口問了句：
“翠翠姐她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祝英傑擺擺手：“沒問題沒問題！我之前帶她去醫院花幾百檢查過子宮了，醫生說挺好的。
後來醫生還說最好再花幾千塊做個宮腹腔鏡加輸卵管造影手術檢查下輸卵管，我們就沒搞。
你想想啊，子宮都確定沒問題了還浪費錢做其他的檢查幹嘛？
醫院就是想坑錢而已！”
陳大種附和：“對對，翠翠姐是不可能有問題的！”
祝英傑不想再討論檢查的問題，他幹咳兩聲：
“咳咳，大種，我們說回正事吧！
這次叫你過來呢，是想……想請你幫個忙。
能不能借個種，讓翠翠懷上孩子？”
這話從祝英傑嘴裏說出來，聽着像顆炸雷一樣，陳大種毫無心理準備！
他猛的抬起頭，瞪着祝英傑，臉一下子漲紅了。
“你……你們……我……我……”他一時說不出話。
怪不得翠翠姐昨晚說是“騙”他過來！
怪不得一直不提那個“騷擾她的小混混。”
祝英傑趕緊說：“大種兄弟，你別急！不是白讓你幫忙！
只要翠翠懷上，我給你三千塊營養費！
三千塊！你在老家種地幾年也攢不下這麼多！
大種，你要抓住機會，我和翠翠這可是重金求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頭，在陳大種眼前晃了晃，似乎三千塊就是一筆巨款。
“但是！”
祝英傑話鋒一轉，臉色變得嚴肅。
“只要確認翠翠已經懷上，你必須馬上離開莞城！
保證永遠不再回來！你就當沒這回事！”
陳大種眼睛一瞪，梗着脖子問：“爲什麼？”
祝英傑深深吸了口煙又長長吐出，解釋道。
“兄弟，等孩子長大了，讓他知道他老爸是你不是我？這像什麼話？
對你，對孩子，對我們家，都不好！”
祝英傑說的有些道理，但聽完後，陳大種心裏堵得慌。
他本來就想來莞城闖蕩，現在事情沒幹成，就要被趕回去？
而且，這事聽起來怎麼那麼別扭？他感覺自己在做一筆肮髒的交易。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這肯定是祝英傑一個人的主意，翠翠姐一定是被逼的。
因爲剛剛祝英傑也說了，他怕沒後代，在祝村丟人。
“不行！”陳大種騰的站起來，聲音硬邦邦的。
似乎覺得口氣有點重了，陳大種將說話的音調調小一些繼續道：
“這事我幹不了！我本來就是來莞城找活路的，我不回去！”
祝英傑沒料到把婆娘送給這小子睡還給錢，他居然拒絕！
祝英傑想再爭取爭取，於是繼續勸道。
“大種，你想清楚！三千塊！
有了這錢，你回老家做點小生意，或者拿去娶老婆，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
“不好！”陳大種扭過頭，“我要在莞城混出個人樣！”
“你……”祝英傑一時語塞，最後狠狠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
祝英傑嘆息一聲：“大種，要不你一個人先好好考慮考慮吧。”
說完，他便擺着腦袋下樓去了。
一晃眼，時間就到了中午，吃午飯時氣氛更僵了。
三個人默默扒拉着飯，誰也沒說話。
吃完飯，秦翠翠放下碗，對陳大種說。
“大種，你身上這衣服太舊了，出來混要體面點。
走，姐帶你上街買身新的，順便再和你商量點事。”
陳大種本想拒絕，但看到秦翠翠懇求的眼神，心一軟，悶聲答應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祝村，來到常平鎮街上。
街上比火車站那邊更熱鬧，店鋪林立，人來人往。
秦翠翠帶着陳大種進了一家服裝店，挑挑揀揀一番。
最後給他買了條灰色的薄款西褲，一件白色的襯衫，還有一雙黑色的皮鞋。
“試試看合不合身。”秦翠翠把衣服塞給他。
陳大種長這麼大，從來沒穿過這麼正經的衣服。
在試衣間換上新行頭，走出來的時候，渾身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
秦翠翠上下打量着他，頓覺眼前一亮：“嗯，好看！精神多了！你這個傻小子還挺帥！”
付了錢，秦翠翠提着陳大種換下來的舊衣服說。
“時間還早，我們去前面的常平公園走走吧。”
陳大種沒意見，跟着她走。
公園不大，綠樹成蔭，比外面涼快些。
秦翠翠似乎有心事，也不怎麼說話，只是默默走着。
她沒有停歇，直接把陳大種帶到了公園深處一個沒什麼人的小山頂上。
這裏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秦翠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陳大種。
她眼神裏有掙扎，有羞愧，還有一絲決絕。
她指了指陳大種腳上鋥亮的新皮鞋，輕聲問：
“大種，你知道，在咱們老家，鞋子用土話怎麼說嗎？”
陳大種愣了一下，不知道翠翠姐爲什麼突然問這個，下意識回答：
“hái zi。”
“對，鞋子的土話就是孩子。”
秦翠翠重復了一遍，目光緊緊盯着他。
“姐給你買hái zi，意思就是……姐想給你生個孩子。”
陳大種的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根！
他沒想到翠翠姐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來。
“翠翠姐，我……”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種！”秦翠翠往前走了一步，繼續道：
“找你借種，是我跟你姐夫一起商量好的。
不是他逼我，是我……我也想要個孩子啊！”
她眼圈紅了：
“姐這麼多年，就想要個自己的孩子，相信你也知道了，你姐夫他……他不行啊！”
看着眼前的女人，陳大種心裏亂極了。
印象裏那個潑辣開朗的翠翠姐幾時露出過這般柔弱的神色？
其實陳大種挺喜歡秦翠翠的，
小時候想娶她，長大了想上她，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這感覺像是是一場交易，一場爲了生孩子的交易，
讓他心裏有疙瘩，也爲翠翠姐感到難過。
若是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找他借種，他可以毫不猶豫上了，
然後，拔雕無情，瀟灑離去。
但如果是換成翠翠姐，他更希望是兩廂情願，而不是因爲被迫要孩子才上床。
“可是……翠翠姐。”
陳大種低下頭，有點委屈的說道。
“你……你又不喜歡我，只是爲了要個孩子才跟我那樣……我心裏不得勁！”
“不是的！”秦翠翠急忙否認，眼淚都快掉了下來了。
“姐喜歡你！可是……可是姐已經這樣了……姐沒得選了……”
她抓住陳大種的手臂，一邊流淚一邊請求着：
“臭小子，算姐求你了，你就成全姐吧！
你要是不答應，姐……姐這輩子都沒臉回湘南老家了！
搞不好我在莞城也會待不下去！”
陳大種抬起頭，不解的看着她。
“翠翠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爲什麼沒臉回家？又爲什麼在莞城待不下去？”
“嗚嗚……”秦翠翠忽然放聲大哭，似乎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陳大種不知所措，只能愣愣的看着她。
秦翠翠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聲，抹了抹眼淚吸了吸鼻涕，她才開始解釋起其中緣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