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動作不是呼吸，而是握住離他最近的那只手——江疏影的。八年的冰封讓他聲音嘶啞如砂石摩擦：“計劃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可能需要你們四個孩子，賭上全部去完成。”
1 蘇醒的代價
冬眠艙的白色冷霧散去時，顧長風的眼睛緩慢聚焦。那雙眼睛比記憶中蒼老，瞳孔深處有冰封八年留下的灰藍色沉澱，但銳利依舊。他的視線依次掃過五張臉：江疏影、林默、林晚星、顧南星，最後停留在鄭北辰身上。
“北辰。”他的聲音幹澀得幾乎聽不清，“你長大了。”
鄭北辰的喉結滾動，八年來無數個夜晚排練過的質問、指責、怨恨，在這一刻全部消散。他只說出兩個字：“父親。”
顧長風艱難地坐起身，冰藍色的生命維持液從他身上滑落。他的身體瘦削得驚人，肋骨在蒼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但肌肉線條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強健。顧南星立即上前做基礎檢查，專業素養壓過了情感波動。
“生命體征穩定，但肌萎縮嚴重，至少需要三個月復健。”他報告道，聲音有些發顫，“神經功能基本完整，這簡直是醫學奇跡。”
“不是奇跡，是代價。”顧長風握住江疏影的手，那手冰涼得不似活人，“八年前，我和霍亨伯格做了交易——用我的自由，換你們平安長大。但他騙了我。”
伯爵此時躺在大廳角落，被兩名護衛勉強扶着。基因病毒的效應讓他全身布滿紅色血管紋路，呼吸急促，但意識清醒。他嘶聲笑了：“騙？長風，是你先背叛我們的約定。你說過永遠不碰‘那個項目’。”
顧長風的眼神驟然冰冷：“‘那個項目’是反人類的罪行。我寧願死，也不會讓它繼續。”
護衛們抬起槍口，但伯爵虛弱地擺手：“放下...槍沒用了。你們也都感染了病毒，很快...很快就會...”
話音未落，護衛們開始出現類似症狀，一個個倒下。林晚星設計的病毒通過基因共振傳播，所有攜帶霍亨伯格家族遺傳標記的人都是目標。
“病毒會摧毀你們改造過的線粒體，但不致命。”林晚星平靜地解釋，“只是讓你們失去特殊能力，變回普通人。這是養父母研究了二十年的成果——不是殺戮，是平衡。”
伯爵慘笑：“平衡？你以爲這就結束了？長風，告訴他們吧，告訴他們‘星火計劃’真正的目標。”
顧長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滿是疲憊和歉疚：“孩子們，我需要告訴你們一些...很難接受的事。但在此之前，我們先離開這裏。城市的自毀程序已經啓動，我們只有不到七十小時。”
金字塔建築開始震動，冰穹上出現細微裂痕。顧長風雖然虛弱，但指揮依然有條不紊：“疏影，你去中央控制室，關閉非必要能源系統，延緩自毀進度。南星，檢查冬眠艙區的備用電源。林默、晚星，你們跟我來，我們要帶走一些東西。”
鄭北辰站在原地：“我呢？”
顧長風看着他，眼神復雜：“你去圖書館，找一本紅皮燙金的日記，作者是伊麗莎白·馮·霍亨伯格。那裏面...有關於你身世的完整記錄。”
分配完任務，衆人分頭行動。顧長風在林默和林晚星的攙扶下，走向金字塔深處的一扇暗門。門後是陡峭向下的階梯，通往城市的底層。
“父親，‘星火計劃’到底是什麼？”林晚星忍不住問。
顧長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們知道爲什麼霍亨伯格家族堅持了近兩百年的基因實驗嗎？不是爲了權力，也不是爲了永生，而是因爲...恐懼。”
階梯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鉛門，門上刻着星圖和復雜的基因序列。顧長風將手掌按在識別區，門緩緩打開。
門後的空間讓兩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巨大的標本陳列室，但不是動物的標本，而是...人類。上百個透明培養罐整齊排列，每個罐子裏都浸泡着一具人體。有些人看起來正常，有些人有多餘的肢體或器官，還有些人身體呈現出非人類的特征——鱗片、羽毛、甚至植物的結構。
“這是霍亨伯格家族兩百年來的‘失敗作品’。”顧長風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響，“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創造完美人類，而是尋找能夠適應‘大過濾’的基因模板。”
林默感到一陣惡心：“大過濾？”
“宇宙文明理論中的一個概念。”林晚星臉色蒼白，“指所有智慧文明在發展到某個階段時，都會遭遇一個幾乎無法跨越的障礙。霍亨伯格家族相信，人類很快會面臨自己的‘大過濾’——可能是氣候變化，可能是太陽活動異常，也可能是...某種我們尚未察覺的宇宙事件。”
顧長風點頭：“所以他們瘋狂地編輯基因，試圖創造出能在極端環境下生存的新人類。‘星火計劃’就是他們的終極方案——在災難來臨前，將選定的基因模板發射到太空，像種子一樣播撒到其他星球。而冬至日的全球發射，其實是在篩選‘種子’。”
林默看着那些畸形的人體標本，感到徹骨的寒意：“所以他們不在乎控制多少人，也不在乎創造什麼新秩序。他們只是在...培育能在末日生存的作物？”
“更糟。”顧長風走到一個特殊的培養罐前，罐子裏是一個看起來完全正常的中年男子，“他們發現，最穩定的基因模板，往往來自於那些沒有經過編輯的自然人類。尤其是...那些在極端壓力下依然保持穩定的人類家庭。”
林晚星明白了：“所以母親和我們...”
“你們是兩百年來最完美的觀察樣本。”顧長風的聲音充滿痛苦，“母親在極端壓力下生下雙胞胎，在抑鬱中又懷了南星，還不得不放棄晚星...而你們四個，在各自的極端環境中長大，卻都發展出了驚人的適應力和創造力。對霍亨伯格來說，你們是比任何基因編輯作品都珍貴的‘自然奇跡’。”
標本室的燈光突然變紅，警報聲響起：“自毀程序加速，剩餘時間六十二小時。”
顧長風從培養罐底座取出一個金屬盒子：“這是‘星火計劃’的全部數據，包括他們篩選出的五千個‘種子’名單。如果我們不能阻止冬至日的發射，這些人會被強制冬眠，發射到未知的深空。”
“那其他人呢？”林默問。
顧長風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三人帶着沉重的真相返回大廳。其他人也已經完成任務歸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江疏影帶來的消息是：自毀程序無法完全停止，只能延緩到六十五小時。顧南星發現冬眠艙區還有三十七個活體樣本，大多是青少年。鄭北辰抱着那本紅皮日記，臉色鐵青。
“日記裏寫了什麼？”江疏影問。
鄭北辰翻開最後一頁，聲音顫抖：“伊麗莎白不是自願參與實驗的。她是被家族強迫的，因爲她愛上了一個‘低等種族’的男人。他們用她的卵子做了第一批基因編輯實驗，而那個中國學者...後來‘意外’淹死在香港的海裏。”
他抬起頭，眼中燃燒着怒火：“我也是這樣誕生的，對嗎？用強迫和欺騙獲得的基因，培育出來的‘作品’。”
顧長風走到他面前，艱難地單膝跪下——這個動作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氣：“北辰，聽着。你的出生方式我無法改變，但你的生命是真實的。你母親愛你，盡管她的方式扭曲。而我...我這些年每個晚上都在後悔，後悔當年沒有勇氣帶她離開。”
他握住鄭北辰的手：“但你知道嗎？在所有基因編輯後代中，你是唯一一個表現出‘基因逆流’現象的人——你的基因在自我修復，逐漸洗掉那些人工編輯的痕跡。你不是作品，你是奇跡。”
金字塔建築的震動加劇，冰穹的裂痕擴大。時間不多了。
2 分岔的抉擇
衆人返回電梯，來到冰上觀測站。外面的暴風雪已經升級，能見度不足十米。
“我們需要決定下一步。”江疏影作爲大姐主持局面，“父親需要醫療照顧，三十七個冬眠樣本需要轉移，而冬至日的全球發射還剩不到七十小時就要啓動。我們不可能同時完成所有事。”
顧長風坐在輪椅上——那是鄭北辰從觀測站倉庫找來的。他看起來比剛蘇醒時更虛弱，但思維依然清晰：“發射站的主控中心在伯爾尼，霍亨伯格家族的瑞士總部。但真正的發射指令，需要七個家族成員同時授權。伯爵倒下後，他們還剩六個人分布在全球各地。”
“我們可以各個擊破。”顧南星調出資料，“六個人的位置都已掌握，其中三人在瑞士境內。但問題是，即使阻止了他們，發射程序也會在預設時間自動執行，除非...”
“除非輸入終結密碼。”顧長風接過話，“密碼分爲七段，每個家族成員掌握一段。我花了八年時間，破解了其中五段。但最後兩段，需要用特殊方式獲取。”
“什麼方式？”
顧長風看向四姐弟：“需要四星連線的完全共鳴，在發射指令啓動的瞬間，反向侵入系統。那需要你們四人同時在伯爾尼的控制中心，而且...可能有人需要留在系統裏，作爲‘活體密鑰’。”
沉默籠罩了狹小的觀測站。風雪拍打着窗戶，像無數只手在抓撓。
“會死嗎？”林默輕聲問。
“不一定，但風險極高。”顧長風誠實地說，“系統會檢測到入侵，觸發防御機制。留下的人需要承受巨大的神經負荷，可能會腦損傷，甚至...”
“植物人狀態。”林晚星補充，“就像那些冬眠樣本一樣。”
鄭北辰突然開口：“我去。我不是四星之一，但我有基因編輯者的特殊神經結構，承受力更強。而且...”他看了一眼顧長風，“這是我贖罪的機會。”
“不。”江疏影、林默、顧南星、林晚星幾乎同時說道。
江疏影走到鄭北辰面前：“你是我們的兄弟，不是工具。要冒險，我們一起。”
“但總得有人去伯爾尼，有人留下來轉移父親和冬眠樣本。”林晚星理智分析，“我們只有六十五小時，伯爾尼距離這裏兩百公裏，暴風雪中可能需要十小時車程。冬眠樣本的轉移更復雜，需要專業的醫療團隊和設備。”
她調出平板上的地圖：“最近的城鎮有四十五公裏，那裏有GW組織的安全屋和醫療站。我們可以兵分兩路：一隊去伯爾尼組止發射，一隊護送父親和樣本去安全屋。”
“我留下。”林默忽然說，“我擅長協調和溝通，可以聯系GW組織的支援。而且...”她看向顧長風，“我想多陪陪父親。”
顧南星點頭：“我跟你一起，父親需要醫療監護。”
江疏影和林晚星對視一眼：“那我們去伯爾尼。”
“還有我。”鄭北辰堅持，“我對霍亨伯格家族的系統和建築布局最熟悉。而且，控制中心可能需要基因識別——我是伯爵名義上的‘孫子’，有最高權限。”
顧長風看着五個孩子爭論，眼中既有驕傲也有痛楚。他咳嗽了幾聲，咳出冰藍色的液體——那是殘留的生命維持液。
“父親！”顧南星立即檢查。
“沒事...老毛病了。”顧長風擺擺手，“聽着，孩子們。無論你們怎麼分配任務，記住一件事：不要犧牲自己。你們的母親用生命換來了你們的存在，我用了八年冬眠來鋪設道路。如果最終需要犧牲才能勝利，那我們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他艱難地從輪椅上站起來，雖然搖晃，但站住了：“真正的勝利不是毀滅敵人，而是找到第三條路。那條路可能需要創新，需要勇氣，需要...信任。信任彼此，也信任你們自己。”
觀測站外，雪地車已經準備好。兩輛車，五個座位，必須做出選擇。
江疏影最終拍板：“這樣吧：林默、南星、鄭北辰護送父親和樣本去安全屋。我和晚星去伯爾尼。北辰，你到安全屋後立即聯系GW組織的技術團隊，遠程支援我們。”
“可是...”鄭北辰想反駁。
“這是命令，也是姐姐的請求。”江疏影看着他，“我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未來幫我管理星宸，需要你...做我們真正的兄弟。可以嗎？”
鄭北辰的眼眶紅了，他重重點頭。
分配完成，衆人開始準備。顧長風在輪椅上叫住江疏影和林晚星：“還有一件事你們必須知道。伯爵不是最終的敵人，他背後還有一個人——他的雙胞胎兄弟，奧古斯特·馮·霍亨伯格。奧古斯特才是‘星火計劃’的真正設計者，他這三十年一直躲在幕後。”
“他在哪裏？”林晚星問。
“不知道，但他肯定會在冬至日現身。”顧長風遞過一枚芯片，“這是我收集的關於他的所有資料。小心，奧古斯特比伯爵更聰明，更冷酷，而且...他可能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的一切。”
風雪中，兩輛雪地車分道揚鑣。一輛向南，前往安全屋；一路向北，駛向伯爾尼。
顧長風看着孩子們消失在風雪中，低聲自語：“婉君，我們的孩子比我們勇敢。希望這次...他們能找到我們沒找到的那條路。”
3 暴風雪中的追逐
前往伯爾尼的路上，暴風雪達到了頂峰。
江疏影駕駛着雪地車，能見度幾乎爲零，只能依靠車載雷達和GPS導航。林晚星在副駕駛座上，研究着奧古斯特的資料。
“這個男人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記錄。”她皺眉，“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1995年，在日內瓦的一個國際基因倫理學會議上。他公開批評基因編輯技術，說那是‘褻瀆生命的罪行’。然後他就消失了。”
“僞裝？”江疏影盯着前方模糊的道路。
“可能是，但更像是一種策略。”林晚星調出會議記錄，“看他的發言稿：‘真正的進化來自於適應，而不是改造。人類最寶貴的財富不是完美的基因，而是在不完美中尋找可能性的能力。’這和他兄弟的理念完全相反。”
雪地車突然劇烈顛簸，右前輪陷入一個隱蔽的冰縫。江疏影猛打方向盤，但車已經失控，向路邊滑去。
“抓緊！”
車撞在一塊突出的冰岩上，側翻。安全氣囊彈出，兩人被震得頭暈目眩。
江疏影解開安全帶，檢查林晚星的情況：“沒事吧？”
“肋骨可能撞傷了，但不嚴重。”林晚星咬緊牙關，“車還能開嗎？”
兩人爬出車廂。雪地車右側嚴重受損，但引擎還在運轉。江疏影檢查後搖頭：“驅動軸斷了，走不了了。”
暴風雪中，溫度降至零下二十五度。她們穿着防寒服，但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很快就會失溫。
“離這裏最近的安全屋還有多遠？”林晚星查看GPS。
“三十公裏，步行至少六小時。”江疏影看了看天色，“而且天快黑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引擎聲。一輛黑色的雪地越野車沖破風雪，停在她們面前。車窗降下，駕駛座上是一個穿着白色防寒服的中年男人，面容普通，但眼睛異常明亮。
“需要幫忙嗎，女士們？”他的德語帶着瑞士口音。
江疏影警惕地握緊藏在袖中的電擊器：“謝謝，但我們...”
“是江疏影小姐和林晚星小姐吧。”男人打斷她，切換成流利的中文，“我是奧古斯特·馮·霍亨伯格派來的。他說你們可能需要交通工具去伯爾尼。”
這個名字讓兩人瞬間繃緊。林晚星的手悄悄移到腰間的信號發射器上——那是聯絡GW組織的緊急裝置。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動作，笑了：“不用緊張，我不是來抓你們的。實際上，我是來幫你們的。奧古斯特先生想和你們談談，在發射開始之前。”
“談什麼？”江疏影問。
“談第三條路。”男人打開車門，“上車吧，暴風雪越來越大。如果你們想阻止一個持續了兩百年的錯誤，最好聽聽那個設計這個錯誤的人，怎麼說他爲什麼後悔。”
江疏影和林晚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可能是陷阱，但也是機會——直接接觸最高敵人的機會。
她們上了車。車內溫暖，有淡淡的咖啡香。男人遞過熱飲：“喝點吧，暖和一下。路程還遠，我們可以聊聊。”
車子在暴風雪中平穩行駛。男人自我介紹叫漢斯——和漢斯·穆勒博士同名，但他說自己只是司機兼保鏢。
“奧古斯特先生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破壞家族的計劃。”漢斯一邊開車一邊說，“1995年那次會議後，他意識到家族已經走得太遠，於是假裝失蹤，實際上在建立自己的抵抗網絡。我就是那個網絡的一員。”
“他爲什麼不公開反對？”林晚星問。
“因爲恐懼。”漢斯嘆氣，“霍亨伯格家族有個傳統：背叛者會被‘基因除名’——不是殺死，而是用基因編輯技術，抹除他們所有的遺傳痕跡，就像從未存在過。奧古斯特的妻子和女兒，就是這樣消失的。”
江疏影想起標本室裏那些畸形人體：“所以他才選擇暗中行動。”
“對。這些年來，他救出了至少兩百個實驗受害者，包括一些你們在冰下城市看到的‘失敗作品’。但他最大的成就，是找到了‘星火計劃’的致命漏洞。”
“什麼漏洞？”
漢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了一段錄音。是一個蒼老但有力的聲音，說着德語，隨後切換成英語：“所有的基因編輯系統都有一個共同弱點——它們是基於不完整的基因組圖譜設計的。而人類基因組的百分之九十八，我們至今不理解其功能。‘星火計劃’試圖編輯的，恰恰是我們最不了解的部分。”
錄音繼續：“我花了三十年時間，證明了一件事：那些被稱爲‘垃圾DNA’的序列，實際上是人類適應能力的核心。編輯它們，就像移除電腦操作系統的冗餘代碼——短期內可能提高效率，但長期會喪失應對未知威脅的能力。”
“所以冬至日的發射會失敗？”林晚星問。
“不，會成功，但結果會是一場災難。”奧古斯特的聲音在錄音裏說，“被發射的‘種子’們，會在深空中逐漸失去人性，變成...別的東西。而我哥哥拒絕相信這個事實，因爲承認就意味着承認霍亨伯格家族兩百年的努力，都是錯的。”
錄音結束。漢斯說：“奧古斯特先生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好。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在冬至日前公開一切，阻止發射。但他需要你們的幫助——需要‘四星連線’的證據，證明自然人類的基因比任何編輯過的基因都更強大、更有韌性。”
車子駛入一條隧道，暴風雪聲被隔絕在外。隧道盡頭，是一個隱蔽的山谷。谷中有幾棟木屋，炊煙嫋嫋。
“我們到了。”漢斯停車，“奧古斯特先生在等你們。但我要警告你們——他可能活不過今天了。醫生說他最多還有幾個小時。”
木屋裏溫暖而簡樸。壁爐前，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膝上蓋着毛毯。他抬起頭時，江疏影和林晚星都愣住了。
那張臉，和伯爵有七分相似，但更瘦，更蒼老，眼神卻清澈如水。
“歡迎，我親愛的曾孫女們。”奧古斯特用中文說，聲音虛弱但清晰，“原諒我不能站起來迎接。我的時間...不多了。”
4 第三條路
奧古斯特的房間堆滿了書籍和手稿，大多數是關於遺傳學和倫理學的著作。牆上掛着一幅巨大的基因圖譜，上面用紅筆標注了數百個點。
“這些是‘垃圾DNA’的關鍵節點。”奧古斯特示意她們坐下，“我畢生研究的成果。遺憾的是，我的哥哥從未認真看過。”
江疏影直入主題：“您說有一條第三條路，是什麼？”
奧古斯特從輪椅旁的小桌上拿起一個陳舊的木盒，打開。裏面不是文件或芯片，而是一小瓶淡金色的液體，在燈光下微微發光。
“這是我的血液樣本，混合了特殊的納米機器人。”他解釋道，“這些機器人攜帶了我設計的‘基因修復程序’，可以逆轉大多數基因編輯效果，同時不損害自然基因序列。但有一個問題——需要巨大的能量才能激活，能量大到...只有冬至日全球發射站的同步啓動，才能提供。”
林晚星明白了：“您想讓我們把您的血液樣本帶到控制中心，在發射啓動的瞬間，用發射能量激活修復程序？”
“是的。屆時，修復波會通過發射網絡傳播到全球，逆轉所有霍亨伯格基因編輯的影響。”奧古斯特的眼神亮起來，“那些被編輯過的人會恢復自然狀態，那些冬眠樣本會蘇醒，而那些畸形...至少能停止惡化。”
“但您會死。”江疏影指出，“納米機器人以您的生命能量爲初始燃料。”
奧古斯特微笑：“我九十二歲了，肺癌晚期，本就活不過這個冬天。用我最後的價值，糾正家族兩百年來的錯誤，很值得。”
他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染紅了手帕。漢斯想上前，被他擺手制止。
“但還有另一個問題。”林晚星說，“發射站的控制需要七段密碼，我們只有五段。伯爵倒下了，剩下六個人分布在全球，我們來不及——”
“密碼在這裏。”奧古斯特從懷裏取出一枚古樸的懷表，打開表蓋，裏面不是表盤，而是七個微小的生物芯片，“我三十年前偷的。當時我以爲能直接阻止計劃，後來發現，沒有發射能量的激活，修復程序無法工作。所以這些年我一直等待，等待合適的人出現，等待合適的時機。”
他將懷表交給江疏影：“冬至日正午十二點，伯爾尼控制中心。將這七枚芯片插入主控台，我的血液樣本放入能源核心。發射程序啓動時，修復波會自動激活。但你們必須在發射完全啓動前撤離，因爲能量爆發會摧毀整個控制中心。”
“那您呢？”林晚星問。
“我就在這裏，看着。”奧古斯特望向窗外，暴風雪暫時停歇，夜空中幾顆星探出頭，“看看我能不能，在生命最後時刻，做一件對的事。”
漢斯眼眶發紅：“先生...”
“別這樣，漢斯。我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奧古斯特握了握他的手，然後看向江疏影和林晚星，“還有一件事。阻止發射後，霍亨伯格家族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掌握着巨大的財富和資源，會試圖卷土重來。你們需要準備好——不是對抗，而是引導。”
“引導？”
“是的。基因編輯技術本身不是邪惡的，它可以治愈遺傳病，可以延長健康壽命。邪惡的是用它來控制、篩選、創造所謂的‘完美人類’。你們需要確保這項技術用於正確的地方。”奧古斯特的眼神變得深遠，“這可能比阻止今天的發射更難，但更重要。”
窗外傳來引擎聲。漢斯查看後說：“是GW組織的人，林晚星小姐的緊急信號起作用了。”
幾分鍾後，弗裏德裏希·穆勒博士帶着一隊人走進木屋。看到奧古斯特時，他愣住了。
“奧古斯特...真的是你。我們還以爲你死了。”
“差一點，但還有些事沒做完。”奧古斯特虛弱地笑了，“弗裏德裏希，這些年你做得很好。現在，最後一步交給你和這些孩子們了。”
穆勒博士看到懷表和血液樣本，明白了：“您真的做到了...基因修復程序。”
“理論上是。實踐上，需要今晚的驗證。”奧古斯特的呼吸開始急促，“時間不多了。漢斯，把我的研究資料全部交給弗裏德裏希。女士們，你們該出發了，伯爾尼還有一百公裏路。”
江疏影和林晚星起身。走到門口時，江疏影回頭：“謝謝您，曾祖父。”
這個稱呼讓奧古斯特怔住了，然後他笑了，笑容溫暖而悲傷：“去吧，孩子們。告訴長風...我爲他驕傲。他選擇的路，比我勇敢。”
木屋的門關上。壁爐的火光在奧古斯特臉上跳躍，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焦距，但嘴角帶着微笑。
弗裏德裏希跪在他身邊：“奧古斯特？”
“你聽，弗裏德裏希...”奧古斯特輕聲說，“雪停了。星星出來了。”
他看向窗外，夜空清澈，北鬥七星清晰可見。在七星之旁，第四顆星似乎格外明亮。
“四星連線了...”奧古斯特喃喃道，“伊麗莎白，我們錯了...自然才是最美的...”
他的手緩緩垂下。
漢斯默默流淚。弗裏德裏希合上奧古斯特的眼睛，低聲說：“晚安，老朋友。剩下的，交給我們。”
屋外，雪地車上，江疏影握緊懷表。林晚星聯系了另一輛車上的林默和顧南星，他們已經到達安全屋，父親和冬眠樣本情況穩定。鄭北辰正在組織GW組織的技術支援。
“所有人就位。”江疏影看着導航，“距離伯爾尼還有九十八公裏，距離冬至日正午，還有六十一小時。”
雪地車駛入夜色。後視鏡裏，木屋的燈光漸行漸遠，像一顆墜落的星。
而前方的路，依然被積雪覆蓋，但在車燈照射下，顯出一條蜿蜒向前的軌跡。
像極了人類的基因鏈——看似混亂，實則遵循着某種深層的秩序。
而他們，即將成爲這條鏈條上，最關鍵的幾個節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