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微信好友申請是在第二天早晨通過的。

程波醒來時,窗外雪已經停了,白茫茫一片。他習慣性地拿起手機,看到微信有一條新通知:“英子已通過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時間是凌晨兩點四十三分。

程波盯着那條通知看了很久,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卻不知道該發什麼。最後,他什麼也沒發,只是把手機放在床頭,起床開始新的一天。

這是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一,距離上次見小英已經過去四天。四天來,程波的生活看似沒有任何變化——上班,開會,處理文件,下班,回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

他會在等紅燈時下意識地看一眼手機;會在深夜醒來時點開那個洞庭湖頭像的朋友圈(只有一條橫線,她設置了三天可見);會在路過豆漿店時想起那個初冬的早晨。

但他沒有聯系她。一次也沒有。

林靜注意到了程波的變化。

不是明顯的變化,而是細微的、幾乎察覺不到的不同。比如,他最近開始在家吃早餐了——之前總是匆匆忙忙在路上解決。再比如,他周末會主動提議去看電影,或者去公園散步。甚至,他開始收拾書房,把積壓的文件整理得井井有條。

“你最近好像不那麼忙了。”周五晚上,兩人難得一起在家吃飯時,林靜試探性地問。

程波正在盛湯,聞言頓了一下。“年底了,項目基本都收尾了。”

“哦。”林靜接過湯碗,沉默了一會兒,“媽下周出院,醫生說回家休養就行。”

“那挺好的。”程波在她對面坐下,“需要我做什麼嗎?”

林靜抬頭看他,眼神裏有種程波讀不懂的情緒。“程波,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程波握筷子的手緊了緊,“爲什麼這麼問?”

“不知道,就是感覺。”林靜低頭夾菜,“你最近...有點太正常了。”

程波苦笑。原來太正常也會引人懷疑。

“可能是我最近開始健身了。”他半真半假地說,“公司樓下新開了健身房,我每周去兩三次,運動完心情會好些。”

這倒是真的。從上周開始,程波確實開始去健身房。不是公司樓下的那家,而是離家三公裏外的一個小型健身工作室。他需要一個出口,一個能消耗掉多餘精力和思緒的地方。

林靜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運動是好事,你也該注意身體了。”

晚餐在相對輕鬆的氣氛中結束。飯後,程波主動洗碗,林靜在客廳看電視。當程波擦幹最後一個碗時,林靜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

“程波。”

“嗯?”

“謝謝你。”林靜的聲音很輕,“謝謝你最近做的這些。”

程波轉過身,看到林靜眼中有些溼潤。他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結婚八年,林靜很少這樣直接表達情感。

“我們是夫妻,應該的。”最後,他說出了這句標準答案。

林靜點點頭,轉身回了客廳。程波站在原地,手裏的抹布還滴着水。他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愧疚——林靜感謝的“這些”,他做的時候並非完全真心,至少不是全部。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程波擦幹手,拿出來看,是小英發來的消息。

只有兩個字:“在嗎?”

時間顯示是晚上八點十七分。程波盯着那兩個字,心髒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四天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系他。

他走到陽台,關上門。冬夜的寒風立刻包裹了他,但他感覺不到冷。

“在。”他回復,然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近好嗎?”

消息幾乎是秒回:“還好。你呢?”

“老樣子。”

對話在這裏停頓了。程波看着屏幕,等待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但很久都沒有新消息。他想象着小英在手機那頭的樣子——是在工作間隙發的消息嗎?還是在那個小小的出租屋裏,獨自一人?

“我決定去上海了。”新消息突然跳出來。

程波的手指凍得有些僵硬。“什麼時候?”

“月底。經理說那邊缺人,待遇確實比這邊好很多。”

“你弟弟的學費...”

“差不多了,去上海再做兩個月就夠了。”

程波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問“一定要去嗎”,想問“能不能不去”,但這些話都沒有資格問。他只是一個客人,一個偶然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

“路上小心。”最終,他只能打出這麼一句。

“謝謝。”小英回復,“程先生,您以後別來這種地方了。真的。”

“我知道。”

“那...保重。”

對話似乎到此爲止了。程波站在陽台上,寒風吹得他臉頰發麻。他想再說點什麼,但所有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以爲是林靜,但屏幕上顯示的還是“英子”。

“對了,那天您問我要聯系方式的時候,我猶豫不是因爲不想給。是怕給了之後,我們就再也做不回簡單的客人和技師了。”

程波盯着這行字,久久沒有回復。

小英又發來一條:“現在想想,其實早就做不回了。從豆漿店開始,就不一樣了。”

“對不起。”程波回復。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道歉,但覺得應該說。

“不用道歉。這段日子,謝謝您。”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程波等了十分鍾,二十分鍾,再也沒有新消息。他點開小英的朋友圈,還是那條橫線。他點開她的頭像,那片洞庭湖的黃昏,在冬夜裏看起來格外遙遠。

陽台門被拉開,林靜探出頭。“你不冷嗎?站這兒半天了。”

程波慌忙收起手機,“透透氣,房間裏有點悶。”

林靜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遞給他一杯熱水。“進來吧,外面太冷了。”

程波接過水杯,溫熱透過杯壁傳到掌心。他突然想起小英的手,總是很涼,即使在有暖氣的房間裏。

接下來的兩周,程波的生活進入了一種奇特的平靜期。

他每周去健身房三次,請了私教,認真記錄每次的訓練數據和身體變化。體重減了三公斤,腰圍小了兩厘米,鏡子裏的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工作上,他主動接了一個新項目,每天按時下班,不再像以前那樣無意義地加班。同事們都說他“狀態好了很多”,連上司都在會議上表揚他“最近很有幹勁”。

在家裏,他和林靜的相處模式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開始一起規劃春節的安排,討論明年要不要換輛車,甚至聊到了要不要孩子的話題——這個話題他們已經很久沒提過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至少在表面上。

但只有程波自己知道,這種平靜是多麼脆弱。每天晚上,當他躺在床上,聽着身邊林靜均勻的呼吸聲,小英的身影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不是刻意的思念,而是像背景音樂一樣,隱隱約約,揮之不去。

他再也沒有收到小英的消息。他也沒有主動聯系她。但他會時不時地查看她的朋友圈,雖然永遠只有那條橫線。他會在路過“悅心養生會所”時放慢車速,看到招牌燈在冬夜裏亮着,然後加速離開。

十二月中旬的一個周六,程波陪林靜去醫院接嶽母出院。老太太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拉着程波的手說:“小波啊,靜靜說你最近可懂事了,知道顧家了。”

程波笑着點頭,心裏卻像壓着一塊石頭。

回家的路上,林靜開車,程波坐在副駕駛。嶽母在後座睡着了,車裏很安靜。

“程波。”等紅燈時,林靜突然開口。

“嗯?”

“我上周去了趟你公司。”

程波心裏一緊,“什麼時候?”

“周三下午,本來想找你一起吃晚飯,但你同事說你早就下班了。”林靜看着前方,語氣平靜,“你去健身房了?”

程波鬆了口氣,“對,那天約了私教課。”

“哦。”綠燈亮了,林靜啓動車子,“健身房的地址能給我一個嗎?萬一有什麼事,我好找你。”

程波報出了健身工作室的地址。他沒有說謊,只是沒有說全——他確實在那裏健身,只是不是周三去的。

“你最近真的變了。”林靜輕聲說,“變得更好了。”

“人總是要成長的。”程波說,這句話像是在對自己說。

車窗外,合肥的街道掛起了節日的裝飾,聖誕節快到了。商場門口立着巨大的聖誕樹,彩燈閃爍,洋溢着虛假的歡樂氣氛。

程波想起小英說過,她不喜歡聖誕節。“太熱鬧了,熱鬧得讓人更孤獨。”她說這話時,正在給他按摩肩膀,聲音很輕,像自言自語。

那一刻,程波很想轉身抱住她,告訴她他也一樣。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趴着,感受着她手指的溫度。

“程波?”林靜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怎麼了?”

“我問你晚上想吃什麼。”林靜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老走神。”

“對不起,可能有點累。”程波揉了揉太陽穴,“隨便吧,你決定。”

聖誕節前三天,程波終於又收到了小英的消息。

這次是一張照片,拍的是上海外灘的夜景。東方明珠塔燈火輝煌,黃浦江上遊船如織,江面倒映着城市的繁華。

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

程波正在辦公室加班——這次是真的加班,年底總結報告要得急。他看到照片時,已經是晚上九點,辦公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很久,然後保存到手機相冊。

“上海冷嗎?”他回復。

“比合肥暖和一點。”小英這次回復得很快,“但人很多,有點不習慣。”

“工作順利嗎?”

“還好,這邊規矩多,但確實賺錢多。”

對話又陷入了沉默。程波看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這種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來自內心某個深處。

“程先生,”小英又發來消息,“您最近怎麼樣?”

“老樣子。健身,工作,回家。”

“那很好。”小英發來一個笑臉表情,是微信自帶的那個簡單的笑臉,“要繼續保持。”

“你也是,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

程波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過年回家嗎?”

這一次,小英很久沒有回復。程波等了一小時,兩小時,直到他把報告寫完,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手機才再次震動。

“不回。車票太貴,而且這邊過年期間工資三倍。”

程波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看着這行字。窗外是合肥的夜景,沒有上海那麼璀璨,但也是萬家燈火。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家庭,一段故事,一些悲歡離合。

而小英,二十七歲,湖南嶽陽人,此刻在上海的某個地方,爲了三倍工資選擇不回家過年。

程波想起自己的春節安排——和林靜回她老家,然後回自己父母家,拜訪親戚,參加聚會,說着千篇一律的祝福語,扮演着好丈夫、好兒子的角色。

他忽然很想問小英,年夜飯打算吃什麼,有沒有人陪。但他沒有問。有些問題,不問比問更好。

“保重。”最後,他只能發出這兩個字。

“您也是。提前祝您新年快樂。”

對話結束了。程波關掉辦公室的燈,走進電梯。鏡面牆壁裏,他的臉在熒光燈下顯得有些蒼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實瘦了,輪廓清晰了些,但眼神裏的疲憊沒有減少。

電梯緩緩下降,數字從18跳到1。程波想,如果人生也能像電梯一樣,有一個明確的數字顯示自己在哪個樓層,該有多好。

但人生不是電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在上升還是下降,甚至不知道有沒有終點。

走出大樓,冬夜的寒風撲面而來。程波裹緊大衣,走向停車場。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以爲是林靜催他回家,但屏幕上顯示的還是“英子”。

“程先生,謝謝您那天問我要聯系方式。至少現在,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會偶爾想起我。”

程波站在寒風中,看着這行字,眼眶突然發熱。

他回復:“我會一直記得你。”

然後他收起手機,發動汽車,駛向那個被稱爲“家”的方向。後視鏡裏,辦公樓越來越遠,城市的燈光在夜色中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

程波知道,這可能是他和小英最後一次聯系了。她會慢慢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像一滴水匯入大海。而他會繼續他的生活,健身,工作,回家,做一個好丈夫,好員工。

但有些記憶,就像水底的石頭,表面看不見,卻真實地存在着。在某個安靜的夜晚,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它們會浮現出來,提醒你曾經有過那樣的相遇,那樣的對話,那樣的溫暖。

車在紅燈前停下。程波看向窗外,街角的豆漿店還亮着燈,裏面有幾桌客人。他想起那個早晨,想起小英小口喝豆漿的樣子,想起她說“有時候人沒得選”。

綠燈亮了。

程波踩下油門,繼續前行。

生活就是這樣,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繼續往前走。而那些中途相遇的人,那些短暫的交集,最終都會變成記憶深處的一個個光點,在漫長的人生路上,偶爾閃爍,提醒你曾經活過,感受過,存在過。

合肥的冬夜,安靜而漫長。程波把車開進小區,停好,卻沒有立即下車。他在車裏坐了一會兒,聽着引擎冷卻的聲音,看着家家戶戶窗戶裏透出的燈光。

然後他拿出手機,刪除了和小英的所有聊天記錄。

不是想要忘記,而是知道必須放下。

他推開車門,走進寒冷的冬夜,走向那扇亮着燈的窗戶——那是他的家,他的責任,他必須回去的地方。

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花在路燈下飛舞,像無數個無法實現的願望,輕輕飄落,然後融化,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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