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客159的彈幕像顆小石子砸進熱油裏，直播間的空氣似乎都變了味。
商雲敘看着那行帶着戾氣的字，沒立刻反駁，只是彎腰撿起腳邊的工兵鏟，用袖口擦了擦鏟面上的沙土。
鐵鏟的鏽跡被蹭掉一小塊，露出底下銀灰色的金屬，在陽光下閃了閃，像只半眯的眼睛。
“活不活得了，不是賭出來的。”他對着鏡頭晃了晃鐵鏟，鏟刃劃過空氣，帶起細微的風聲，“是種出來的。”
煤球似乎察覺到他語氣裏的認真，從地上爬起來，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冰藍色的眼睛盯着手環屏幕，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像是在幫腔。
【遊客159：呵，裝模作樣。S-739的土壤重金屬超標，輻射值是宜居星的三倍，別說土豆，就是星際適應能力最好的鐵線草都長不出來。】
彈幕來得又快又急，字裏行間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我看你就是想博眼球，等熱度上去了就賣慘要打賞吧？】
商雲敘沒生氣，反而笑了。他想起前世村裏總有人說“你這小身板種不好地”，結果他種的番茄結得比誰都多。質疑這東西，就像地裏的石頭，你越在意，它越硌腳。
“我不需要打賞。”他把鐵鏟插進土裏，用腳踩着鏟面往下壓，“咔”的一聲，鏟頭沒入沙土半寸，“我就是想種點東西。你們看也好，不看也好，它該長還是會長。”
他開始給剛種下的土豆培土，動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很穩。
鐵鏟插進土裏，帶出混着沙粒的土塊，他用手把土塊捏碎，再均勻地鋪在種着種子的地方，像給熟睡的嬰兒蓋被子。
陽光照在他的手背上，能看到細密的汗珠和被沙土磨出的紅痕。
那雙手不算寬厚，甚至有點單薄，卻透着股執拗的勁兒，和這片荒蕪的土地格格不入，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星軌734：土壤數據確實不適宜。】老觀衆依舊客觀，卻加了句，【但操作步驟符合基礎種植規範。】
【綠葉11：我查了S-739的舊檔案，五十年前這裏的培育基地成功種出過耐寒作物！也許……也許真的可以試試？】
她的彈幕帶着點小心翼翼的維護，像怕被人笑話天真。
商雲敘看到“綠葉11”的話，心裏暖了暖。他直起身，對着鏡頭揚了揚下巴：“聽見沒？以前成功過。老祖宗說過，事在人爲。”
他說着，拿起工兵鏟走向旁邊的儲水罐。
罐子半埋在沙裏，鏽得厲害，罐口有個破洞，裏面積着半罐渾濁的水，水面上漂着層綠色的浮沫。
他皺了皺眉，從背包裏拿出那個剛撿到的金屬罐和過濾材料。
“正好，今天就把過濾裝置做出來。”他對着鏡頭晃了晃手裏的材料，“有了幹淨水，不僅我能喝，還能給我的土豆澆。”
他找了塊平整的石頭當工作台，先把金屬網掰直，用扳手敲掉邊緣的毛刺，然後把兩根空心管的一頭敲扁，剪出斜口，再小心翼翼地把金屬網塞進其中一根管子的端口，用鐵絲固定住。
最後，他把另一根管子插進金屬罐的側面——他剛才用扳手鑽了個小孔，尺寸剛剛好。
“看，原理很簡單。”他一邊組裝一邊講解，像個耐心的老師，“渾濁的水從這根帶網的管子進去，經過金屬網過濾掉大顆粒，再流進罐子裏沉澱，最後從另一根管子出來，就能喝了。”
他的手指不算特別靈活，組裝的時候好幾次被鐵絲扎到，他只是皺皺眉，把手指放進嘴裏吮一下，又繼續幹活。
煤球蹲在旁邊，時不時用爪子幫他按住滾動的金屬罐，像個稱職的小助手。
【遊客159：呵，這種破裝置過濾出來的水能喝？別把自己毒死了。】
【綠葉11：這個結構……其實和簡易淨水裝置的原理是一樣的！只要金屬網足夠細密，應該沒問題的！】
【星軌734：缺少殺菌步驟，存在風險。】
商雲敘沒理會質疑，專注地把最後一根鐵絲擰緊。他舉起做好的過濾裝置看了看，雖然看起來有點簡陋，歪歪扭扭的，但該有的結構都有了。
“成了。”他滿意地點點頭，走到儲水罐邊，用破碗舀了一碗渾濁的水，倒進過濾裝置的進水管。
水順着管子慢慢流進金屬罐，透過罐身能看到裏面的水依舊有點黃，但明顯比原來清澈了些，水面上的綠沫被金屬網擋住了，留在了進水管的端口。
“等沉澱半個小時就行。”商雲敘把裝置放在石頭上，轉身拿起鐵鏟，“趁這功夫，我再翻點地，明天再種點別的。”
他選了塊離土豆不遠的地方，開始翻土。這次他翻得更深，把底下相對溼潤的土壤翻上來，和表層的沙土混合在一起。
鐵鏟插進土裏的聲音很規律，“咔、咔、咔”，像在打節拍。
汗水順着他的下頜線往下掉，滴在土裏，很快洇開一小片深色。
他脫了外面的銀灰色外套，只穿件貼身的白色背心，露出清瘦但結實的胳膊，胳膊上沾着泥土，隨着揮鏟的動作，肌肉線條微微起伏。
【遊客159：……他還真翻啊？不嫌累嗎？】彈幕的語氣弱了點，不像剛才那麼沖了。
【綠葉11：他翻地的樣子……好認真啊。感覺看着他翻地，我的心跳都變慢了。】
【星軌734：心率平穩有助於緩解精神壓力。】
商雲敘沒看彈幕，他沉浸在翻地的節奏裏。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跟着爺爺在田裏幹活，爺爺說：“種地是個良心活，你對它好，它才對你好。”
那時候他不懂，只覺得累，現在卻突然明白了——這種重復的、踏實的勞作，能讓人心裏變得安穩。
翻到第三壟的時候，鐵鏟突然碰到了什麼硬東西，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商雲敘停下動作，挑了挑眉。他用鏟子把周圍的土撥開，露出一個巴掌大的金屬盒，盒子上刻着和之前在倉庫裏找到的那個類似的花紋。
“又來一個？”他把盒子撿起來，吹掉上面的土，試着打開——沒鎖，一掰就開了。
裏面沒有能量塊，只有一小包用油紙包着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裏面是幾十粒黑色的小種子，比芝麻大不了多少，圓滾滾的，看起來很飽滿。
“這是什麼？”他對着鏡頭晃了晃，“也是種子嗎？”
【綠葉11：！！這是……黑麥草種子！我在古植物圖鑑上見過！這種草耐旱耐貧瘠，而且……而且能改善土壤！】
她的彈幕帶着明顯的激動，後面還加了個感嘆號，是直播間裏第一個帶表情符號的彈幕。
“改善土壤？”商雲敘眼睛一亮，“那正好，先種點這個，給我的土豆當個‘開路先鋒’。”
他把黑麥草種子小心地收進背包，心裏盤算着等過濾裝置的水好了，就把這些種子也種下去。
“叮！檢測到觀衆‘綠葉11’產生‘興奮’情緒，情緒值+8！當前總情緒值：23！”
“叮！檢測到觀衆‘星軌734’產生‘興趣’情緒，情緒值+3！當前總情緒值：26！”
“叮！檢測到觀衆‘遊客159’產生‘意外’情緒，情緒值+2！當前總情緒值：28！”
商雲敘看着情緒值，笑了。連質疑者都貢獻情緒值了，看來這黑麥草種子是個好東西。
他看了看太陽，差不多到中午了。過濾裝置裏的水應該沉澱好了。他走過去，擰開出水的管子，接了半碗水。
水雖然還有點淺黃，但已經清澈多了，沒有雜質，也沒有綠沫。他端起碗，猶豫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小口。
有點澀，帶着點金屬味，但比直接從儲水罐裏舀的水好多了，至少咽下去的時候喉嚨不發緊。
“能喝。”他對着鏡頭比了個OK的手勢，把剩下的水倒進旁邊的土溝裏，“明天就用這個澆地。”
煤球湊過來，舔了舔他手背上沾着的水珠，冰藍色的眼睛裏似乎映着水光。
就在這時，手環屏幕上的在線人數跳動了一下——3。
又有新觀衆進來了。新觀衆沒發彈幕，只是默默地看着。
商雲敘收拾好東西，把過濾裝置和鐵鏟都背在身上，抱着煤球往倉庫走。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黃沙地上，像個孤獨卻倔強的感嘆號。
他沒注意到，那個“遊客159”的ID，雖然沒再發彈幕，卻始終掛在在線列表裏。
而在星際聯盟的娛樂論壇上，那個“最離譜直播”的帖子下，評論已經悄悄變了風向。
“樓主別光賭啊，我賭他能種出來，我押一包營養劑！”
“那個機械貓好可愛啊，叫煤球是吧？想擼！”
“有沒有人覺得……看他翻地還挺解壓的？我剛才居然對着屏幕看了半小時……”
帖子的熱度還在上升，像商雲敘種下的那顆土豆種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發了芽。
回到倉庫，商雲敘把黑麥草種子小心地放在貨架上，又給煤球喂了點能量塊。他靠在貨架上，看着窗外依舊荒蕪的沙漠，心裏卻不像剛來時那麼慌了。
他知道，質疑還會有，困難也不會少，但只要手裏有鐵鏟，腳下有土地，懷裏有煤球，好像就沒什麼可怕的。
他拿起手環，看着上面的28點情緒值，點開了系統商城。
這次，他沒兌換營養劑，而是兌換了一包“基礎肥料”——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包，但足夠給剛種下的土豆和黑麥草用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對着空無一人的倉庫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承諾，又像是在對這片土地宣告。
窗外的陽光慢慢西斜，給倉庫的金屬牆壁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邊。角落裏，那包黑麥草種子靜靜地躺在貨架上，仿佛在等待着被播撒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