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的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陳鋒心裏激起層層波瀾。仙緣?測靈根?這些原本只存在於爺爺故事裏的詞匯,此刻竟真真切切地砸到了眼前。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連掉在地上的柴刀都忘了撿。丫丫先反應了過來,驚喜地輕呼一聲,隨即又有些無措地看向陳鋒。
“還愣着幹啥?”老村長催促道,臉上也難得地帶着一絲激動,“趕緊收拾東西回村!這可是天大的事兒!咱們陳家溝窮了幾輩子,說不定這回就能飛出只金鳳凰!”
陳鋒彎腰撿起柴刀,手指因爲用力而有些發白。他沉默地將散落的柴火重新捆好,背起那比他還要高的柴筐。動作依舊麻利,但心思早已飛到了山外那個他只去過寥寥數次的小鎮。
回村的路上,氣氛變得異樣。丫丫跟在陳鋒身邊,小臉因爲興奮和緊張而漲得通紅,時不時小聲問着:“先鋒哥,你說仙師長什麼樣?是不是都踩着雲彩?測靈根疼不疼啊?”
陳鋒大多只是“嗯”、“啊”地應着,他的心很亂。一方面,是對那傳說中的仙門世界本能的好奇與向往,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被這突如其來的風猛地吹亮了幾分;另一方面,是一種深植於骨子裏的清醒甚至可以說是自卑。他是陳鋒,陳家溝最窮苦的孤兒,連吃飽飯都成問題,那虛無縹緲的仙緣,怎麼會落到他的頭上?
爺爺常說他是“先鋒”,要敢闖敢幹。可這一次,他要拿什麼去闖?
村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比過年還熱鬧。村民們臉上都帶着一種混合着好奇、興奮和緊張的神色,嘰嘰喳喳地議論着。孩子們被大人從田裏、從山上、從家裏一個個揪了出來,臉上還帶着泥污,眼神卻懵懂而明亮。
陳大虎也站在人群裏,正唾沫橫飛地跟幾個夥伴吹噓:“……我爹早就打點好了!仙師一看我的根骨,那肯定就是萬中無一的修仙奇才!到時候進了仙門,你們就跟着我混……”
他看到陳鋒和丫丫回來,不屑地嗤笑一聲,故意揚高了聲音:“喲,砍柴的回來了?怎麼,也想去碰仙緣?別白費力氣了,仙師也是你們這種人能見的?老老實實等着給我家當長工吧!”
陳鋒沒理他,默默地將柴筐卸在自家院門口。爺爺拄着拐杖站在門口,劇烈的咳嗽讓他佝僂的身軀不停顫抖,但那雙渾濁的老眼卻異常明亮,緊緊盯着陳鋒。
“爺爺……”陳鋒上前扶住他。
“好……好!”爺爺用力抓着他的胳膊,手指因爲激動而微微發抖,“機會來了!先鋒,你的機會來了!一定要去!必須去!”
陳鋒看着爺爺殷切得幾乎灼人的目光,那句“去了也是白去”在喉嚨裏滾了滾,又咽了回去。他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去。”
第二天凌晨,天還黑着,整個陳家溝卻已經醒了。
老村長敲着銅鑼,嘶啞着嗓子吆喝着。幾十個年紀在十歲到十五歲之間的孩子,在家人或期盼、或擔憂、或僅僅是湊熱鬧的目光注視下,聚集在村口的打谷場上。
陳鋒換上了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舊衣服,洗得發白,但很幹淨。爺爺堅持讓他穿上,說不能丟了體面。丫丫也穿上了她那件最好的花布衫,小手緊張地絞着衣角。
陳大虎穿紅戴綠,像只驕傲的公雞,他爹在一旁不停地叮囑着什麼。
“人都齊了沒?齊了就出發!走快些,晌午前必須趕到鎮上!”老村長清點着人數,大手一揮,領着這支混雜着希望與茫然的隊伍,踏着晨露,走向山外。
山路崎嶇漫長。孩子們一開始還興奮地嘰嘰喳喳,走到後來,都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腳步聲。陳鋒常年爬山砍柴,體力最好,默默地走在隊伍中間,不時拉一把累得快走不動的丫丫。
日頭漸漸升高,快到晌午時,他們終於翻過了最後一道山梁。
山下的青牛鎮映入眼簾。
平日裏還算寧靜的小鎮,此刻已是人山人海!鎮子中央那片最大的廣場被圍得水泄不通,喧鬧聲如同潮水般陣陣傳來。遠遠望去,能看到廣場中央搭起了一個高台,高台周圍,隱約有幾個身着淡青色道袍、氣質超凡的身影。
那就是青嵐宗的仙師!
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呼,疲憊一掃而空,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越靠近廣場,氣氛越是火熱。各種叫賣聲、議論聲、孩子的哭鬧聲混雜在一起。來自十裏八鄉的人們都匯聚於此,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睹仙師風采,更盼望着自家的孩子能一步登天。
老村長費力地擠開人群,帶着孩子們來到廣場邊緣指定的區域等待。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其他村子的孩子,無一不是神情緊張,翹首以盼。
陳鋒站在人群中,感覺自己渺小的像一粒塵埃。他從未見過這麼多人,震耳欲聾的喧譁讓他有些不適,只能緊緊抿着嘴唇,目光投向那座高台。
高台上,三位仙師負手而立。兩男一女,皆是身穿青色雲紋道袍,男的俊朗,女的清麗,周身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清輝,與台下喧囂凡塵格格不入。他們神色平靜,眼神淡漠地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那目光仿佛不是在看待同類,而是在觀察一群螻蟻。
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即使隔得老遠,也清晰地傳遞過來。
這就是仙人嗎?陳鋒心裏想着,一種難以企及的距離感油然而生。
測試很快開始了。有鎮上的管事拿着名冊高聲唱名,被叫到的孩子緊張萬分地走上高台。
台子中央擺放着一塊半人高的透明晶石,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流轉着奇異的光澤。
第一個孩子顫抖着把手放上去。晶石毫無反應。台上一名年輕些的仙師淡淡開口:“無靈根,下一個。”
那孩子愣了片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被家人慌忙拉了下去。
“無靈根,下一個。”
“無靈根,下一個。”
“四靈根,駁雜不純,劣等。”晶石亮起四道微弱的光芒,台下那孩子的家人剛露出一絲喜色,仙師冰冷的話語就打碎了他們的幻想,“不予收錄。”
希望升起又破滅,台下的人群情緒隨着晶石的亮滅而起伏,嘆息聲、哭泣聲、偶爾夾雜着一聲短暫的歡呼。
陳鋒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原來,即便有靈根,也分三六九等。仙途之難,遠超他的想象。
“下一位,清河村,李丫!”
丫丫猛地一顫,小臉煞白。陳鋒輕輕推了她一下,低聲道:“別怕,去吧。”
丫丫深吸一口氣,一步步挪上高台,怯生生地將小手按在冰涼的晶石上。
刹那間!
晶石驟然爆發出璀璨的藍綠色光華,柔和、純淨、生機勃勃,仿佛將一汪清泉和一片森林濃縮其中,光芒甚至短暫地壓過了陽光!
台上三位一直神色淡漠的仙師,第一次動容了!
那爲首的中年仙師眼中精光一閃,脫口而出:“水木雙靈根!上等資質!”
旁邊的女仙師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聲音柔和了許多:“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可願入我青嵐宗,拜入我門下修行?”
丫丫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懵了,呆立在台上,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叫李丫……願,願意……”
台下瞬間炸開了鍋!
“天爺!雙靈根!上等資質!”
“是哪個村的丫頭?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了不得!以後就是仙人了!”
清河村的方向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丫丫的爹娘激動得抱頭痛哭。
陳鋒看着台上那個被仙師溫和對待、瞬間命運逆轉的少女,由衷地爲她感到高興。丫丫苦了這麼多年,這是她應得的。
同時,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也在他心底蔓延。那是一種微妙的苦澀和巨大的落差感。仙凡之別,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下一位,陳家溝,陳鋒!”
唱名聲響起。
陳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紛亂的情緒,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那座決定命運的高台。
他的腳步沉穩,心跳卻如擂鼓。
終於,他站到了那晶瑩的測靈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