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練習，林大器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看得到肉，吃不到嘴裏”。
清風子從乾坤一氣瓶裏，取出了一塊只有巴掌大、一指厚的生野豬肉，丟在他面前。
“用你的‘溫火初探’，將它兩面均勻加熱，烤至七分熟，外皮微焦，內裏粉紅多汁，不得有一絲焦黑或生冷。”清風子盤坐在石頭上，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林大器看着那塊紋理分明的生肉，咽了口唾沫。這可比烤枯樹葉難多了！樹葉是死的，薄，肉是活的（曾經），厚實，還要控制火候！
他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食指，閉眼凝神，嚐試調動丹田那團似乎恢復了一些的暖火。
有了上午的經驗，這次“溫火初探”施展得順利了些。指尖很快亮起米粒大小的暖黃光暈，雖然光芒依舊微弱，但比上午穩定了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將指尖湊近肉塊。
熱量傳遞過去，肉塊表面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顏色開始由鮮紅轉爲淺粉。
林大器心中一喜，剛想維持住，就發現指尖的光暈因爲消耗而迅速黯淡，熱量輸出急劇下降。他連忙加大意念輸出，試圖從丹田抽取更多靈力。
這一急，壞事了。
靈力輸出猛地一沖，指尖光暈“噗”地一聲，直接炸開一小團！雖然微弱，但瞬間的高溫，讓肉塊接觸點“刺啦”一下，冒起一小股黑煙，留下一個芝麻大小的焦黑斑點。
“……”林大器傻眼了。
“重來。”清風子眼皮都沒抬，手指一勾，那塊帶着焦斑的肉塊飛回他手中，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法，焦黑部分被削去，肉塊恢復原狀，只是小了一圈。
林大器欲哭無淚，那是肉啊！哪怕一小點！
他打起精神，再次嚐試。這一次，他學乖了，控制着靈力輸出更加平緩均勻。肉塊表面均勻受熱，顏色緩緩變化，油脂開始滲出，香氣漸漸彌漫。
快了，快了……林大器全神貫注，額角滲出細汗。
就在肉塊即將達到“外皮微焦”的臨界點時，他因爲長時間高度集中精神，意念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渙散。
指尖的光暈隨之波動了一下，熱量輸出出現瞬間的不穩。
肉塊表面，一片指甲蓋大小的區域，溫度驟然升高，又迅速降低。
雖然沒有焦黑，但那片區域的肉質卻因爲受熱不均，顯得有些僵硬發白，失去了“粉紅多汁”的完美狀態。
“不合格。”清風子無情宣判，肉塊再次飛回，被處理掉那部分瑕疵，變得更小。
“師父！就差一點！”林大器哀嚎。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控火之道，失之精準，便是浪費。”清風子淡淡道，“記住，你的靈力、你的意念，如同你的手指，要像最靈巧的繡娘穿針引線，而不是莽漢揮斧劈柴。繼續。”
林大器看着又小了一圈的肉，心痛得無法呼吸。這哪是練習控火，這是凌遲他的肉！
他紅着眼睛，第三次嚐試。這一次，他幾乎把吃奶的勁兒都用出來了，意念繃緊如弦，靈力輸出力求平滑如鏡。肉塊在他指尖“溫火”的舔舐下，均勻地變化着，油脂滲出，滋滋作響，香氣越來越濃。
時間仿佛被拉長。林大器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和靈力都在飛速流逝，眼前開始發花，但他死死咬牙堅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塊肉。
終於，肉塊兩面都呈現出誘人的淺金黃色，邊緣微卷，油脂晶瑩。清風子適時開口：“停。”
林大器如蒙大赦，指尖光暈瞬間熄滅，整個人向後一仰，差點虛脫。但他顧不得疲憊，急忙湊過去看自己的“作品”。
肉塊散發着純粹的烤肉香氣，沒有一絲焦糊味。他用手指輕輕按了按，彈性適中，表面微脆。清風子用樹枝削成的細籤刺入，拔出後，籤尖帶着淡淡的粉色汁液。
“尚可。”清風子給出了評價，將肉塊遞還給林大器，“七分熟有餘，八分熟未滿，火候拿捏尚算及格。吃了吧。”
林大器接過這來之不易的肉，雖然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但他覺得比之前任何一塊都香。他小口小口地吃着，仔細品味，似乎真的能嚐出因爲受熱均勻而更加細膩鮮嫩的肉質，以及油脂恰到好處的焦香。
“原來……烤肉還有這麼多講究？”他一邊吃，一邊含糊地問。
“世間萬事萬物，做到極致，皆有講究。”清風子看着他，“控火如此，修行如此，做人亦如此。你今日所學，不止是烤肉，更是對自身力量最基礎的掌控和雕琢。力量失控，害人害己；力量掌控入微，方能妙用無窮。”
林大器似懂非懂，但“妙用無窮”這個詞他喜歡，尤其是聯想到以後能隨心所欲烤出各種美味的時候。
吃完肉，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一下午高度集中精神的練習，比上午疏導靈力時對心神的消耗更大。他眼皮開始打架。
“師父……我困……”
“睡吧。今日到此爲止。”清風子揮揮手，“明日繼續。”
林大器倒頭就睡，幾乎是瞬間就進入了夢鄉。夢裏，他手指頭冒着火，烤着山一樣大的野豬，香氣彌漫整個天地……
清風子沒有睡。他聽着徒弟均勻的呼吸聲，神識再次悄然外放，比之前延伸得更遠，更仔細。
白天林大器練習控火時，那種極其微弱的、因靈力初生和運用而產生的“漣漪”，他雖然未能直接察覺，但身爲高階修士的靈覺，讓他隱隱感到周遭天地靈氣的流動，似乎出現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和諧的“顫動”。很輕微，就像蝴蝶翅膀扇動了空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不敢大意。他的傷勢只是暫時穩住，遠未痊愈。死氣如附骨之疽，仍在緩慢侵蝕。而追兵……或者說，那些東西，可能比追兵更可怕。
他必須盡快恢復一些實力，也必須盡快讓這個懵懂卻似乎藏着某種特質的徒弟，擁有最起碼的自保之力。
“控火術……只是開始。”清風子望着洞外漸沉的暮色，眼神幽深，“接下來，該教你點實用的逃跑功夫了。打不過，總得跑得過。”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劃動，一個極其簡陋、卻蘊含玄奧的符文一閃而逝。
“《玄天遁術·基礎篇》——‘神行符腳’？還是‘御風提縱術’？算了，以這小子現在的靈力，畫符是別想了，‘御風提縱’要求太高……那就先從最粗淺的‘陸地飛騰法’開始吧，配合‘溫火初探’刺激腿部特定穴位，暫時激發氣血，提升奔跑速度和耐力……雖然笨了點，副作用是跑完會餓得跟狼一樣……不過，對他而言，餓大概不算副作用？”
清風子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開始在心裏默默推演、簡化一套適合林大器現階段、且能與控火術稍微結合的“逃命套餐”。
夜漸深，山林沉寂。
唯有山洞裏，少年輕微的鼾聲，和老道士眼中閃爍的、爲徒弟（以及未來夥食）操心的微光。
而在遠離黑風嶺不知多少萬裏之外，一片終年被灰暗雲霧籠罩、死寂無邊的荒原深處。
一座由慘白骨骼和漆黑岩石壘砌而成的巨大祭壇上，幾團飄忽不定、散發着濃鬱死寂與不祥氣息的暗紅色幽火，正在無聲交流。
其中一團幽火，明滅了一下，傳遞出一段冰冷刺骨的神念波動：
【東方……青木餘孽的波動……再次出現……極其微弱……但確爲‘生之火’初燃的氣息……】
另一團幽火劇烈搖曳：
【三百年前……玄天清風子……攜‘青元火種’遁走……重傷垂死……命牌感應早已斷絕……莫非未死？】
第三團幽火最爲凝實，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
【無論是否是他……‘生之火’必須熄滅……任何可能幹擾‘死寂降臨’的變數……皆需抹除……派出‘蝕骨靈’小隊……循跡探查……就地湮滅……】
【遵命。】
幾團幽火同時明暗閃爍，祭壇周圍濃鬱的灰暗死氣一陣翻涌，數道模糊扭曲、仿佛由陰影和骨骼構成的詭異身影，從死氣中分離出來，對着祭壇方向微微躬身，隨後化作幾縷幾乎看不見的灰煙，悄無聲息地融入四周的黑暗，向着東方，疾掠而去。
它們的速度並不快，卻帶着一種恒定的、無視地形阻礙的詭異，所過之處，草木凋零，蟲獸僵斃，留下一道道細微卻持久的死寂痕跡。
夜風嗚咽，仿佛帶來遠方不祥的低語。
山洞內，沉睡的林大器忽然不安地翻了個身，眉頭緊皺，似乎夢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
清風子似有所感，猛地睜開眼，望向洞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銳利如刀。
他緩緩抬起手，掌心那縷青元靈火無聲燃起，比之前凝實了許多，火光跳躍，映照着他凝重無比的面容。
“這麼快……就嗅到了嗎……”他低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青火微光，在黑暗中頑強地燃燒着，驅散着周遭的寒意，卻照不透那從遙遠死寂之地蔓延而來的、更深沉的陰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