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像是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打在了許知知身上。
熱烈、好奇、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饒是見過末世屍山血海的許知知,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心裏也免不了咯噔一下。
馬甲不會要掉吧?
她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顧長風。
男人高大的身軀像一座山,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住了大半的視線。他的眼神沉靜,對她微微頷首,那意思是:別怕,有我。
許知知瞬間定下心來。
她低下頭,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頸,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着幾分不確定和膽怯。
“政委,我……我其實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細碎的議論聲。
劉政委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不知道?小許同志,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這片地的情況,我們比誰都清楚。你說你不知道,這些菜難道是自己從地裏蹦出來的?”
許知知被他問得肩膀一縮,像是被嚇到了,怯生生地又往顧長風身後躲了躲。
“不是的,政委。”她小聲辯解,開始背誦早就給顧長風演練過無數遍的台詞。
“我就是……就是用了我們鄉下一個土方子。”
“土方子?”劉政委和旁邊幾個幹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嗯。”許知知點點頭,手指緊張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就是我之前跟長風說過的,小時候鄉下有個孤寡的奶奶教我的。說用燒過的草木灰,混上爛菜葉子和鹹水,漚成又臭又難聞的肥水,就能‘喚醒’壞掉的種子,還能讓不長東西的爛地變肥。”
她一邊說,一邊抬眼飛快地瞟了一下衆人的反應。
果然,好些軍嫂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起來了!最開始的時候是看見許嫂子天天提着個臭烘烘的桶去澆地!”
“對對對!那味兒,隔着老遠都沖鼻子!我們還以爲她是在瞎胡鬧呢!”
這些議論,完美地佐證了許知知的說辭。
她繼續用那不確定的語氣補充道:“我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想着試試……我自己也沒想到,真的能成。可能……可能就是運氣好吧。”
她把一切都歸功於“土方子”和“運氣”,這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絕佳借口。
成功了,是方子神奇;失敗了,是運氣不好。
顧長風聽着小妻子這套滴水不漏的說辭,看着她那副柔弱無辜、仿佛真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了的模樣,心裏一陣好笑。
這小狐狸,演得還真像。
劉政委是個幹實事的人,他不在乎過程是玄學還是科學,他只看結果。
眼前這堆積如山的、比總場特供菜還水靈的蔬菜,就是最硬的結果!
“好!好一個土方子!”
劉政委一拍大腿,激動得滿臉通紅。他幾步上前,雙手緊緊握住許知知的手,那力道,捏得許知知差點當場破功。
“許同志!你可是給我們七號哨所,給我們整個前哨團,立下了大功啊!”
許知知被他晃得頭暈,只能幹巴巴地笑。
“政委,我……”
“你別說話,聽我說!”劉政委大手一揮,打斷了她的話,轉身面向所有人,聲音洪亮如鍾。
“同志們,我們來昆蘭戈壁幾年了?爲了在這片鹽鹼地上種出糧食蔬菜,我們請了多少專家?犧牲了多少戰士的休息時間?可結果呢?年年種,年年收成寥寥!”
他的聲音裏帶着沉痛,許多老兵都默默低下了頭。
“但是今天!”劉政委的調子猛地拔高,他指着那片綠色的菜地,“許知知同志,用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土方子,只用了十三天,就做到了我們幾年都沒做到的事!這是什麼?這就是奇跡!這就是我們戰勝戈壁的希望!”
人群沸騰了!
“說得對!這是希望啊!”
“以後咱們是不是也能吃上新鮮菜了?”
戰士們的眼睛裏,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劉政委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許知知,鄭重其事地說道:“許知知同志,我代表前哨團黨委,現在正式交給你一個任務!”
許知知心裏一跳,來了。
“請……請您指示。”她繼續扮演着被這大場面嚇住的小媳婦。
“你能不能將這個‘土方子’在咱們七號哨所全面推廣開來!”
劉政委擲地有聲,“你需要什麼,團裏就給你什麼!要人,我給你調一個排的兵力!要地,家屬區後面這兩三畝鹽鹼地,隨你圈!要工具,後勤倉庫的大門隨時爲你敞開!只有一個要求,讓我們的戰士們,都能吃上自己種出來的菜!”
這潑天的功勞和責任,就這麼砸了下來。
許知知故作惶恐地連連擺手:“政委,不行不行!我……我真的就是運氣好,萬一下次種不出來了怎麼辦?我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啊……”
她必須要把姿態做足,把醜話說在前面。
沒等劉政委再勸,顧長風上前一步,將許知知護在身後,沉聲對劉政委說:“政委,這事不急。她一個女同志,自己開墾這三分地已經累壞了。推廣的事,我看還是從長計議。”
他的話聽着是商量,語氣卻不容置喙。
“而且,”顧長風的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激動的臉,“這個方子既然是‘土方子’,就有很多不確定性。大規模推廣,萬一失敗了,會嚴重打擊戰士們的士氣。”
劉政委也冷靜了一些,點了點頭:“長風說的有道理,是我太激動了。”
他看向許知知,語氣緩和了不少:“那這樣,許同志,你先好好休息。團裏先成立一個‘農業技術攻關小組’,你來當這個組長,咱們小範圍地再試驗一次。你看怎麼樣?”
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許知知知道不能再推辭,便順着台階下,小聲應道:“……好,我聽組織的安排。”
事情總算定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見領導們談完了正事,膽子也大了起來。
炊事班長老馬第一個沖了上來,搓着手,眼睛放光地盯着地上的白菜蘿卜,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團長,政委,許……許嫂子,這菜……這菜……”
他“這”了半天,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許知知看他那樣子,就明白了,她正愁這麼多菜怎麼處理呢。
她看向顧長風,用眼神詢問,顧長風微微點頭。
許知知立刻說道:“馬班長,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這些菜,我留一小半就夠了,剩下的大半,就麻煩您拿到食堂去,給戰士們和家屬們都加個餐,大家夥兒都嚐嚐鮮吧。”
這話一出口,全場靜默了一瞬。
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嫂子萬歲!”
“謝謝嫂子!”
幾個年輕的戰士激動得眼眶都紅了,他們啃了幾個月的黑面饅頭和鹹菜疙瘩,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新鮮蔬菜對他們來說,比肉都金貴!
老馬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他一個勁兒地鞠躬:“謝謝!謝謝許同志!我代表全團的戰士謝謝你!你放心,我一定把這菜做得好好的,保證讓每個人都嚐到味兒!”
他招呼着炊事班的人,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巨大的白菜和蘿卜往車上搬。
劉翠花站在人群的角落,看着被衆人如英雄般簇擁的許知知,再看看那些興高采烈的軍嫂,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之前還嘲笑人家是傻子,現在看來,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笑話。
很快,人群簇擁着運菜的板車,浩浩蕩蕩地往食堂去了,一路上都是歡聲笑語。
菜地邊,只剩下了許知知和顧長風,還有一地被挑剩下的,但個頭依然很可觀的白菜蘿卜,堆了小小的一堆。
顧長風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找來一個大背簍,開始往裏面裝菜。
他的動作很利落,先把分量最沉的蘿卜碼在底下,再把怕壓的白菜放在上面。
許知知蹲下身,也想幫忙,卻被他一個眼神制止了。
“站着,別動。”
男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霸道。
許知知撇撇嘴,只好乖乖地站在一邊,看着他一個人忙活。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汗水順着他的鬢角滑落,滲進古銅色的皮膚裏。
許知知看着看着,忽然覺得,升級後變得更加敏銳的感官裏,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比如,這個男人寬闊的肩膀,窄實的腰身,還有那軍裝褲包裹下,充滿力量感的修長雙腿……
咳咳。
她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許知知,你是個有追求的異能者,不要沉迷男色!
顧長風很快就裝了滿滿一大背簍,他單手輕鬆地提了起來,另一只手又拎起兩顆最大的白菜。
“走吧。”他看了她一眼。
許知知連忙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誰也沒有說話。
但是,許知知就是覺得,今天的氣氛和以往有些不同。空氣裏,除了戈壁的風沙味,似乎還多了一絲……豐收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