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了那些婆子後，月華貼心道：“小姐聽她們絮叨了一上午，想必是累了，要不要去屋內歇一會？”
宋知窈素手執着茶盞，輕刮了下浮起的茶葉，慢聲道：“先不急。”
聞此，月華只當小姐不倦，便繞去她身後，動作輕柔地給她捏肩。
不消半炷香的時辰，燕氏踏進棲月閣，來到屋門口。
燕氏以往很少踏足這座院落，從前這院裏住着容淺，現在住着宋知窈。
不管是容淺還是宋知窈都一樣令她生厭。
燕氏來到門口就與屋內宋知窈的視線對了個正着，停頓幾息。
宋知窈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隨即起身匆忙迎接，“母親怎麼來了，快請坐。”
燕氏神色不悅地坐在上首，開始與她算賬，“我聽說你打了王嬤嬤？”
宋知窈乖巧的站在她下方，聽燕氏這麼一說，略顯驚訝地抬眼，“母親這是打算來找我興師問罪的？”
燕氏冷哼一聲，意思卻很明顯。
“母親有所不知，王嬤嬤是來教導我規矩的，可她自己卻不守規矩，敢頂撞主子，我便出聲訓斥了幾句，敢問母親，我所做哪裏不合適？”
燕氏沉聲道：“她們既是來教你規矩的，言辭間嚴格些也是無妨的，而且王嬤嬤是府裏的老人了，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就非得動手。
從前性子莽撞無知也就罷了，現在即將要入宮，若是你在宮裏頭不懂得收斂，陛下怪罪下來，我們如何擔待的起？”
燕氏一番責備的話落下，宋知窈已然紅了眼眶，徑直跪在她面前，承認錯誤：“母親，是我錯了，不該無緣無故的責罰王嬤嬤。”
燕氏倒是沒想到她認錯這般快，眼下她垂着頭，顫着雙肩，好似真的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樣。
從前，她只要訓上幾句，她雖哭哭啼啼，但卻梗着脖子不思悔改。
如今倒是轉了性子，好不稀奇。
“你一日未入宮，我一日便是你的嫡親母親，宋府的規矩你也得守，你既知錯了，我也不和你計較，宋家祖訓抄三遍，次日送到我房裏來。”
宋知窈垂下鴉睫，輕聲應下：“是，母親。”
月華端茶水上前，宋知窈從她手中接過，舉着茶盞遞到燕氏面前，乖聲道：“母親莫要再氣了。”
見她這般識時務，燕氏心情頗好地接過她遞來的茶杯，象征性的輕輕抿了一口。
宋知窈見她喝下，星眸裏蕩起一抹笑。
宋家的祖訓足足有五百多條，半日的功夫，要抄寫三遍如何能抄得完。
月華攤開紙張，一邊研墨一邊憤憤不平：“明明是那王婆子對小姐不敬，夫人不責罰她，竟還給她撐腰，讓小姐抄祖訓，簡直是偏心偏到嗓子眼上了。”
宋知窈挽起衣袖，露出一小節白瓷般的小臂，將筆尖蘸上墨跡，開始眷寫。
“從前又不是沒寫過，大不了晚些睡就是了。”
要是從前，宋知窈犯了錯，必定會挨頓戒尺，抄祖訓都算輕的了。
月華也挽起衣袖幫她抄，“只怕是夫人見小姐即將要入宮，就只能罰小姐抄祖訓。”
宋知窈提筆落下幾字後，倏地一頓，問她：“那茶杯清理了嗎？”
“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把茶盞敲成碎末，扔進火爐燒幹淨了。”
“只是…”月華面露不解：“小姐爲何要扔夫人喝過的茶盞啊？”
宋知窈眨了下眼睫，聲音懶散：“我嫌惡心。”
她出生起便失了娘親，偌大的宋府於她而言不過是金絲牢籠，府裏各個涼薄卑鄙。
如今終於要離開了，怎麼能不送他們一份大禮呢。
次日早晨，抄好的祖訓準時送到了燕氏房中，彼時宋威和燕氏正在用早膳，見下人手裏端着幾沓祖訓。
宋威詢問緣由，燕氏給他解釋：“昨日我派了幾個婆子過去給窈兒教導入宮後的規矩，誰知她竟發脾氣打了王嬤嬤，我就讓她抄祖訓思過。”
聞言，宋威一張臉黑了下來，“太不像話了，若是進宮後還沒規矩，她要將我的臉置於何地？”
燕氏安慰他：“老爺也先別生氣，待回頭我派幾個靠譜的丫鬟跟着她入宮，時刻警醒她，這樣你我也能放心些。”
宋威聽着她的安排點點頭，“如此也好。”
宋知窈在棲月閣待了三日後，終於到了入宮的時辰。
宋府前廳內，宋家衆人皆到齊了，宋家女入宮，應是天恩浩蕩，表面功夫至少要做齊。
宋知窈梵香沐浴，穿上宮裏頭送來的宮裝，這一身錦衣華服與她格外相襯，潔淨無瑕的臉添了一些脂粉，恰到好處，活脫脫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按照規矩她跪別父母，向宋威和燕氏敬茶，兩人喝過茶，說了一些光耀門楣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宋知窈起身後言不由心的道了句：“希望父親母親身體康健。”
外頭馬車早就候着，由宋昭柔陪着宋知窈出府。
“你真想入宮？”
宋昭柔還是沒想通，她竟會那麼好心替自己入宮？
宋知窈扯了下嘴角：“怎麼，長姐是反悔了？”
“你不是喜歡晉王殿下嗎？”
宋知窈倒是沒想到她會這般直白的問，不過據她所知，此時兩人都對彼此心生好感，但還沒捅破那層窗戶紙。
“你之蜜糖我之砒霜，至於我爲何要入宮，長姐就不必操心了。”
“好了，就送到這兒吧。”
她本就與她沒什麼好說的。
宋知窈撥開她虛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理了理微皺的衣袖，隨即進了馬車。
此行入宮的女子不止宋知窈一個，等幾位大臣家中的小姐登上馬車，才一並由禁軍帶往宮中。
嘈雜的喧囂聲逐漸模糊，宋知窈撩開車簾一角，向外看去，馬車剛駛進宮門，耳畔傳來沉重的悶響聲，宮門再次關上，連帶着一束晨曦一並拒之門外。
宋知窈放下車簾，重新坐好，月華絞着手中的帕子，問她：“小姐緊張嗎？”
宋知窈搖搖頭，“你害怕？”
月華點頭又搖頭，“奴婢聽說陛下喜怒無常，對後宮佳麗基本是不聞不問的態度，奴婢擔心小姐……”
要是小姐不得聖寵，在這深宮可怎麼辦才好。
宋知窈卻是輕笑道：“放心，不用這麼杞人憂天。”
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會不貪圖美色。
如果清心寡欲，那也只是沒有遇到喜歡的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