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上最後一絲漣漪徹底平復。
光滑的玻璃冰冷地映出秦天宇煞白的臉,和他身後空蕩蕩、彌漫着死寂的洗手間。頂燈慘白的光線落下來,在他臉上切割出僵硬的明暗界限。
“冬子……”
他喉嚨裏滾出一個破碎的氣音。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鏡面,冰冷的觸感順着指尖竄上來,激得他猛地一顫。
鏡子裏的人也在顫抖,眼神空洞,瞳孔深處卻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在蠕動,呼應着他體內那片死寂的虛無。剛才爲了掙脫那無形的束縛、爲了做點什麼而強行催動的力量,此刻正像退潮般緩緩縮回體內深處,留下一種被掏空後的虛脫,以及更深的、骨髓裏透出的寒意。
但他甚至來不及品味這份虛脫。
咔…咔咔……
細微的脆響在死寂的洗手間裏格外刺耳。
以他觸碰鏡面的指尖爲中心,一層白霜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迅速爬滿整面鏡子,然後是洗手池的陶瓷台面,水龍頭,瓷磚牆壁……寒氣肉眼可見地彌漫開來,空氣溫度驟降。
他腳下,淺灰色的地磚蒙上了一層冰晶,並且正在快速變得灰白、失去光澤,仿佛被某種力量抽走了所有的“生機”,變得脆硬、死寂。
失控了。
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引動了體內那個東西的力量,而現在,他收不回去了。
恐慌攫住了他,比看到無頭屍體時更甚。這是一種對自身存在的恐懼——他正在變成怪物,在一個普通的居民樓裏,而冬子剛剛在他眼前被……
砰!砰!砰!
沉重的砸門聲突然從公寓大門方向傳來,粗暴地打斷了洗手間的詭異蔓延。
“開門!物業!接到投訴你家水管爆了漏樓下去了!”
一個粗獷的男聲隔着門板吼道,砸門的力道極大,震得門框都在呻吟。
秦天宇猛地回頭,心髒幾乎跳出胸腔。物業?水管爆了?他這裏只有冰!是剛才的動靜……被發現了?還是……
他體內那冰冷的存在微微躁動起來,傳遞來一種模糊的、帶着警惕和一絲……貪婪的意念?
不能開門!
這個念頭剛升起,只聽“哐當”一聲巨響!公寓大門的金屬鎖舌竟被硬生生撞斷!門板猛地向內彈開,撞在牆上,發出又一聲巨響。
門口站着三個人。
根本不是物業維修工的打扮。
正中間是一個身材高壯的男人,穿着黑色戰術長褲和同色系的緊身T恤,肌肉賁張,剛才顯然是他用蠻力撞開了防盜門。他眼神銳利如鷹,直接鎖定了站在洗手間門口、渾身散發着不祥寒氣的秦天宇,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後,那裏似乎別着什麼硬物。
他左側是一個身材瘦削,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手裏拿着一個不斷閃爍着微弱紅光的、類似平板電腦的設備,屏幕正對着秦天宇的方向。鏡片後的眼睛飛快地掃過結滿寒霜的洗手間,眼神裏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冷靜到極點的評估和記錄。
右側則是一個女人,短發,眉眼凌厲,穿着皮夾克,雙手戴着露指戰術手套,姿態放鬆,但眼神像刀子一樣在秦天宇和屋內的環境上來回掃視,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壓迫感。
“能量反應確認,代號‘寒屍’的波動特征。初步判定共生完成度約17%,穩定性低下,具有高度外溢風險。”眼鏡男推了推眼鏡,語速平穩地報出數據。
壯漢聞言,從腰後掏出的不是一個武器,而是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屬圓盤,表面刻着復雜的紋路,對準了秦天宇。“目標情緒劇烈波動,靈異力量持續擴散。建議立即控制。”
“你們……是誰?”秦天宇的聲音幹澀沙啞,不受控制地,他腳下的冰霜範圍又擴散了半米,空氣中的寒意更重了。體內那東西對門外三人表現出明顯的敵意和躁動。
短發女人上前一步,無視那令人牙酸的寒意,她的目光落在秦天宇臉上,似乎想從中找出些什麼。“秦天宇?我們是總部下屬,‘馭鬼者’第三應急小隊。你剛剛經歷了一場靈異事件,並且與‘源鬼’發生了共生。現在,你的狀態很危險,對你,對周圍的人都是。”
她的聲音冷靜,甚至可以說得上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安撫的意思。
“柴豔冬……我朋友!他剛才被……”秦天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迫地指向洗手間的鏡子,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被拖進鏡子裏去了!你們快救他!”
三人的目光短暫地投向那面結滿厚厚白霜、再也映不出任何景象的鏡子,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鏡類靈異事件,編號774的變種之一。記錄在案。生存幾率低於0.03%。”眼鏡男毫無感情地宣布,視線回到他的設備上,“優先處理當前失控的共生體。”
低於0.03%……
這冰冷的數字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秦天宇的心髒,凍僵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節哀。”短發女人吐出兩個字,臉上卻沒有任何哀悼的意思,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但你現在的狀況才是首要威脅。失控的力量會吸引更多‘它們’的注意,也會加速你體內鬼的復蘇。到時候,死的就不止你一個了。”
壯漢手裏的金屬圓盤發出了低沉的嗡鳴聲,表面的紋路微微亮起。秦天宇立刻感到一股針對性的壓力襲來,體內那股冰冷的力量像是被刺激到的毒蛇,猛地昂起頭,發出無聲的嘶吼。他皮膚下的血管再次隱約泛起死灰的色澤。
“跟我們走一趟。總部會給你必要的‘指導’,幫助你暫時維持現狀,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短發女人說道,這聽起來像是邀請,但語氣和眼前的情形,分明是最後通牒。
“指導?”秦天宇喘息着,後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冰冷刺骨的洗手間門框上。柴豔冬最後那雙充滿極致恐懼和絕望的眼睛,和他用盡力氣吐出的那兩個字,在此刻無比清晰地回響起來。
別信……
別信誰?
別信什麼?
是別信眼前這些人?還是別信他們口中的“總部”?
他看着眼前這三個突然闖入、裝備精良、對他體內怪物了如指掌卻對他好友生死冷漠至極的人,一股寒意從心底深處涌起,比這洗手間裏的冰霜更冷,更令人窒息。
體內的鬼在躁動,發出警告,傳遞着對那金屬圓盤的厭惡和一絲……忌憚?
他似乎沒有選擇。
不跟他們走,他現在就可能徹底失控,或者被那個金屬圓盤“控制”。
跟他們走……前面又是什麼?
短發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掙扎和警惕,嘴角勾起一個幾乎沒有弧度的笑,混合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冷漠。
“你沒別的選擇,新人。歡迎來到地獄的第一層。”
“現在,呼吸,盡量收斂你心裏那點恐懼和憤怒——除非你想讓它,”她指了指秦天宇的心口,“現在就鑽出來,然後把我們,還有這棟樓裏所有睡夢中的人,都變成冰雕。”
壯漢向前逼近一步,手中的圓盤嗡鳴聲加劇。
眼鏡男的設備屏幕上,紅光閃爍的頻率開始變快。
秦天宇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感覺自己正站在萬丈深淵的邊緣,前後左右,皆是看不到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