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但並不難聞,甚至夾雜着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唐昊費力地睜開眼皮,入眼是一片潔白的天花板。身下柔軟的床墊讓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躺在冰冷的停屍房,也沒有被扔進紅星鎮的臭水溝裏。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單人病房,床頭櫃上擺着鮮花和果籃,角落裏還有加溼器在噴着白霧。
臨江縣人民醫院的特需加護病房,俗稱VIP,一天八百塊,不報銷。
“醒了?”
一個清冷而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唐昊轉過頭,瞳孔微微一縮。
床邊的椅子上,坐着的不是風情萬種的柳如煙,也不是那個便衣警察趙剛。
而是一個穿着深灰色職業套裝的中年美婦。她留着幹練的短發,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沉澱出一種身居高位的從容與壓迫感。
她手裏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在削蘋果。果皮連成一長串,沒有斷,動作優雅得像是在雕刻藝術品。
而在房間的角落裏,平時高冷得像座冰山的夏清秋,此刻正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低着頭站在那裏,手指絞着衣角,大氣都不敢出。
“叮!遭遇高階人物!”
“姓名:沈蘭。”
“職位:漢東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正廳級實權派)。”
“氣場:紫色(極度危險/極高機遇)。”
“當前好感度:0(審視中)。”
系統的提示音讓唐昊瞬間清醒,甚至連身上的傷痛都忘了大半。
沈蘭!
上一世,他在體制內摸爬滾打多年,自然聽過這個名字。人稱漢東官場的“鐵娘子”,掌管全省幹部的升遷任免,那是真正的實權大腿,跺跺腳全省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沒想到,她竟然是夏清秋的母親。
“沈部長好。”唐昊想要坐起來,稍微一動,肋骨處就傳來鑽心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躺着別動。”
沈蘭放下削好的蘋果,並沒有遞給唐昊,而是自己切了一小塊放進嘴裏,細嚼慢咽。
那一雙銳利的眼睛,像兩把手術刀,在唐昊身上來回切割。
“聽趙剛說,昨晚你一個人拿着根生鏽的鐵管,擋住了三十個持刀歹徒?”
沈蘭咽下蘋果,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你是綜治辦的副主任,還是銅鑼灣的古惑仔?”
這句話帶着三分贊賞,七分敲打。
顯然,這位閱人無數的組織部長,並不相信所謂的“英雄救美”。她在懷疑,懷疑唐昊這個有着污點的落魄幹部,是不是故意設計接近她的女兒,演了一出苦肉計來攀高枝。
角落裏的夏清秋急了,剛想開口解釋:“媽,當時情況緊急......”
“閉嘴。讓他說。”沈蘭頭都沒回,一聲輕喝,夏清秋立馬閉上了嘴。
唐昊忍着痛,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他沒有躲避沈蘭的目光,而是坦然地迎了上去。
“沈部長,面對那種窮凶極惡的黑惡勢力,如果我不變身‘古惑仔’,您的女兒現在可能已經在龍騰化工廠的焚化爐裏變成一堆灰了。”
“至於我是什麼人,我想以組織部的能力,查我的檔案應該不需要五分鍾。”
唐昊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字字鏗鏘,不卑不亢。
沈蘭的眼神微微一凝。
她見過的年輕幹部不知凡幾,在她這種氣場壓迫下,還能保持如此定力,甚至敢跟她對視的人,鳳毛麟角。
唐昊心中默念:“開啓【真實之眼】,剩餘次數1。”
三秒後,一行紅字出現在沈蘭頭頂。
【核心訴求:極度護犢子,痛恨投機鑽營的小人;欣賞有血性、有擔當、且在關鍵時刻不畏強權的年輕幹部。】
果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唐昊心中有了底,繼續說道:“我救夏清秋,不是因爲她是您的女兒,甚至當時我都不知道您是誰。我救她,是因爲她是去查案的,是因爲她手裏拿着能把那群蛀蟲送進監獄的證據。”
沈蘭盯着唐昊看了足足半分鍾,眼神中的凌厲終於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有點意思。”
沈蘭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了床頭櫃上。
“昨晚那個U盤裏的東西,趙剛已經帶回省廳技術科做數據恢復了。龍騰化工廠涉嫌制毒販毒,省公安廳已經成立了專案組,馬上就會接手。”
說到這裏,沈蘭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
“這次你立了大功,也受了重傷。爲了你的安全,也爲了感謝你救了清秋,我可以做主,把你調回省城。”
“省委黨校有個青幹班,下周開課。你去進修一年,避開紅星鎮這個漩渦。一年後,我會安排你去省直機關任職。”
角落裏的夏清秋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喜。
這簡直就是一步登天!
從一個被貶的鄉鎮副科級,直接跳到省委黨校進修,出來就是省直機關幹部,這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機遇。
“唐昊,快答應啊!”夏清秋忍不住用口型催促道。
唐昊看着那份文件,沉默了。
這是一個天大的餡餅,也是一條通往青雲直上的捷徑。只要點了點頭,他就能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
但是......
唐昊想起了上一世慘死的趙國棟,想起了那個在車禍中粉身碎骨的自己,想起了紅星鎮那些被污染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百姓。
他伸出手,輕輕地把那份文件推了回去。
“謝謝沈部長的好意。”
唐昊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但我不能走。”
沈蘭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爲什麼?你要知道,趙龍雖然被抓了,但他背後的勢力還在。馬邦國還在,甚至市裏還有人。你留在紅星鎮,就是他們的眼中釘,隨時可能沒命。”
“我知道。”
唐昊慘然一笑,牽動了傷口,疼得嘴角抽搐。
“趙龍只是個手套,馬邦國也就是條看門狗。紅星鎮地下的毒瘤如果不連根挖幹淨,我走了,這裏的老百姓還得遭殃。那個化肥廠,還會換個名字繼續排毒。”
唐昊直視着沈蘭的眼睛,目光灼灼。
“更重要的是,我是被貶下來的。如果我就這麼灰溜溜地走了,哪怕是去省委黨校鍍了金,我也一輩子都抬不起頭,這根脊梁骨就斷了。”
“我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把那群人踩死。這口氣不出,我唐昊誓不爲人!”
病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加溼器發出的細微滋滋聲。
夏清秋怔怔地看着唐昊,眼神復雜。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有些痞氣、有些無賴的男人,骨子裏竟然硬到了這種程度。
沈蘭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
這一次,不是冷笑,而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那股籠罩在房間裏的壓迫感,瞬間消散無蹤。
“好!好一個誓不爲人。”
沈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原本那種審視的目光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晚輩的認可。
“怪不得清秋這丫頭守了你一夜,誰勸都不肯走。”
聽到這話,夏清秋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既然你想在紅星鎮折騰,那我就看看你的本事。”沈蘭看着唐昊,“不過醜話說在前頭,省裏不會公開支持你,專案組只負責辦趙龍的案子,至於你怎麼跟馬邦國鬥,那是你的事。”
“一切,還得靠你自己破局。”
唐昊點頭:“明白。只要上面不拉偏架,我就有把握玩死他們。”
沈蘭拎起包,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唐昊。
“如果馬邦國敢在組織程序上卡你,或者搞什麼違規操作,你可以直接打我的私人電話。”
“記住,省委組織部,是給幹實事的幹部撐腰的,不是給貪官污吏當保護傘的。”
說完,沈蘭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唐昊愣住了。
這句話的分量,比剛才那個黨校進修的名額還要重一萬倍!
這是政治承諾!
這是來自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的尚方寶劍!
夏清秋紅着臉走到床邊,低聲說道:“那個......我要跟我媽回省城了。這次我也要回去寫檢討,可能暫時來不了了。”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飛快地寫了一串號碼撕下來塞給唐昊。
“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有事......一定要找我。”
說完,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跑了出去。
病房裏終於安靜了下來。
唐昊看着手裏的紙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次重傷,值了。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上午十點半。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時候,紅星鎮那邊應該已經炸鍋了。
趙龍被抓,馬邦國肯定慌了神。爲了自保,這老狐狸一定會先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自己身上,定性爲“唐昊勾結黑惡勢力火拼”。
如果不趕緊回去,等罪名坐實了,那就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唐昊一咬牙,一把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管。
鮮血瞬間冒了出來。
“嘶——”
這時,一個小護士推着藥車進來,看到這一幕嚇得尖叫起來:“哎!那個病人你幹什麼?你瘋了?你肋骨裂了兩根,還有輕微腦震蕩,必須臥床休息!”
唐昊隨手扯過一張紙巾按住針孔,臉色蒼白卻眼神凶狠。
他抓起旁邊椅子上那件滿是血污和泥土的襯衫,咬着牙往身上套。
“我必須回去。”
“我消失了一整晚,那幫孫子肯定正在給我開追悼會呢。”
唐昊扣上扣子,雖然疼得冷汗直流,但身形卻挺得筆直。
“我要是不出現,這場戲,他們就唱不下去了。”
五分鍾後。
唐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醫院大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紅星鎮政府。開快點,我有急事去‘殺人’。”
出租車司機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油門當刹車踩了。
此時此刻。
紅星鎮政府大院,大會議室裏。
馬邦國正坐在主席台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台下坐滿了全鎮的幹部,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同志們!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簡直是駭人聽聞!是我們紅星鎮的恥辱!”
馬邦國拍着桌子,唾沫橫飛。
“綜治辦副主任唐昊,身爲國家幹部,不僅不帶頭遵紀守法,反而深更半夜闖入民營企業,聚衆鬥毆,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現在唐昊畏罪潛逃,不知所蹤!我建議,立刻上報縣委,開除唐昊的公職!並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同意的,請舉手!”
馬邦國舉起了手,目光陰冷地掃視全場。
就在台下衆人面面相覷,幾個副鎮長準備舉手附和的時候。
“砰!”
會議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地回頭看去。
只見唐昊穿着那件帶血的襯衫,臉色蒼白如紙,卻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站在門口。
他冷冷地看着台上的馬邦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馬書記,這麼着急給我開追悼會啊?”
“經過我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