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市紀委大樓的三樓走廊，鋪着厚厚的紅地毯，走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上午九點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卻照不進這裏肅穆壓抑的空氣。
唐昊拿着借調函，正在找幹部二處辦手續。
在走廊拐角處，他遇到了兩個人。
一個身材魁梧，穿着件緊繃繃的黑T恤，滿臉橫肉，笑起來聲音震得樓板都在晃。
“哈哈！老子終於不用天天盯着那些做假賬的了！憋屈死我了！”
“來紀委抓貪官多過癮啊！這才是爺們兒該幹的事！”
另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穿着白襯衫，文質彬彬，手裏拿着個保溫杯，正微笑着點頭附和，看起來斯斯文文的。
唐昊掃了一眼。
那個壯漢叫趙剛，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的副隊長，是個有名的猛將，因爲脾氣太直得罪了不少人，這次也被借調過來了。
那個眼鏡男叫李文博，市委辦綜合科的筆杆子，寫材料是一把好手，人稱“李秀才”。
“兩位好，我也是來報到的。”唐昊上前打了個招呼。
趙剛轉過頭，上下打量了唐昊一眼，看到他借調函上的名字，眼睛瞬間亮了。
“唐昊？”
趙剛一把摟住唐昊的肩膀，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你就是那個在紅星鎮把馬邦國懟得啞口無言，還差點把派出所給掀了的唐昊？我在局裏都聽說了！牛逼啊兄弟！”
“我早就看馬邦國那個土皇帝不順眼了！上次我去那邊辦案，那孫子居然敢給我甩臉子！要不是穿着這身警服，老子早抽他了！”
唐昊笑了笑：“過獎了，就是不想被欺負太狠。”
旁邊的李文博推了推眼鏡，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但臉上依然掛着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久仰大名。唐副主任的大名，最近在市委辦可是如雷貫耳啊。”
李文博伸出手，跟唐昊輕輕握了一下，手掌溼冷。
“不過唐副主任，聽說你還在停職期？紀委這地方，規矩大，門檻高。可別剛來還沒把椅子坐熱，就又回去了啊。”
這話聽着像是關心，實則帶着刺。
唐昊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勞李科長費心，既然來了，我就沒打算輕易走。”
就在三人寒暄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走廊那頭，一群人簇擁着一個領導模樣的人走了過來。
爲首的那個，穿着深色夾克，挺着個啤酒肚，背着手，一臉陰沉。
周通。
市紀委常務副書記，也是昨天在會上被葉正剛打了臉的那位。
他看到唐昊，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瞬間黑得像鍋底。
昨晚葉正剛強行通過借調決議，讓他很沒面子。今天一早聽說唐昊來報到，他心裏那股火就憋不住了。
“幹什麼呢！”
周通停下腳步，冷冷地呵斥道。
“這裏是紀委辦公區域，大聲喧譁像什麼樣子？把這兒當菜市場了嗎？”
趙剛被這一嗓子吼得一愣，剛想反駁，看到周通肩上的級別，只好悻悻地閉上了嘴。
周通的目光越過趙剛和李文博，死死地釘在唐昊身上。
“你是哪個單位的？誰讓你進來的？”
明知故問。
唐昊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杆：“周書記，我是唐昊。奉葉書記之命，前來專案組報到。”
“葉書記？”
周通冷笑一聲，往前逼近了一步，那種上位者的威壓撲面而來。
“葉書記只管大方向，具體的人事手續歸我管！”
“你的檔案我看過了，存在嚴重的程序違規！你在紅星鎮的問題還沒查清楚，停職調查的結論也沒出來。按照紀委的用人規定，我們不能接收這種‘帶病’幹部！”
周通指着唐昊手裏的借調函，語氣強硬無比。
“現在，立刻把借調函交回來！哪來的回哪去！回你的紅星鎮反省去！別在這兒礙眼！”
周圍辦公室的門悄悄打開了幾條縫，不少紀委幹部都在探頭圍觀。
趙剛是個暴脾氣，一聽這就急了：“周書記，這不對吧？借調函是葉書記親自籤發的......”
“閉嘴！”周通瞪了趙剛一眼，“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李文博趕緊拉住趙剛的袖子，沖他搖了搖頭，示意別當出頭鳥。
唐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看着周通那張因爲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心裏跟明鏡似的。
這是在找茬，也是在試探。
如果今天要是灰溜溜地走了，那以後在紀委就別想抬起頭來，葉正剛也會看輕他。
“周書記。”
唐昊的聲音平靜而有力。
“借調函上蓋着市紀委的公章，是常委會的集體決議，也是組織決定。”
“您一句話就要推翻常委會的決議？就要否定葉書記的命令？”
“如果您覺得我有問題，您可以向葉書記反映，甚至可以向省紀委舉報。但在正式文件撤銷之前，您無權直接趕我走。”
“放肆！”
周通勃然大怒，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在紀委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哪個小幹部敢這麼當衆頂撞他，而且還是拿葉正剛來壓他。
“你一個小小的副科級，敢教我做事？”
“保安！保安在哪！”
周通大吼起來，“把這個擾亂辦公秩序的人給我趕出去！立刻！馬上！”
兩個保安聞聲跑了過來，手裏拿着橡膠棍，但是看到唐昊那一身從容不迫的氣度，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凶相的趙剛，一時沒敢動手，尷尬地站在原地。
局勢僵持住了。
周通下不來台，唐昊也不肯退讓。
眼看火藥味越來越濃，唐昊知道，硬頂下去對自己沒好處，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
必須借力打力。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當着周通的面，撥通了一個號碼。
那是葉正剛秘書小王的電話，昨天入職時候存的。
“嘟......嘟......”
電話通了。
唐昊直接按下了免提鍵，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走廊。
“喂？王秘嗎？我是唐昊。”
“我現在在三樓走廊。周副書記說我的借調手續嚴重違規，不符合程序，讓我交出借調函，立刻回紅星鎮反省。”
“麻煩您請示一下葉書記，我是走還是留？”
“如果要走，我馬上就走，絕不給領導添麻煩。”
這一招太狠了。
直接把矛盾公開化，把皮球踢到了葉正剛那裏。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鍾。
緊接着，傳來了一個威嚴、低沉，帶着明顯怒氣的聲音。
顯然，葉正剛就在旁邊聽着。
“把電話給周通。”
只有短短六個字。
周通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他沒想到唐昊這麼剛，居然敢直接給葉正剛打電話告狀！而且葉正剛居然這麼快就回應了！
唐昊把手機遞過去。
周通顫抖着手接過手機，像是接過了一塊燙手的山芋。
“葉......葉書記......”
“周通。”
葉正剛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來，冷得像冰碴子。
“看來你是覺得我的話不好使了？還是覺得常委會的決議是廢紙一張？”
“要不要我現在開個常委會，專門討論一下你的工作分工問題？或者是讓你去省紀委解釋解釋？”
這已經是極其嚴厲的警告了！
甚至是在暗示要動他的位置！
周通嚇得腿都軟了，連連點頭哈腰，哪怕隔着電話也把姿態做足了。
“不不不！葉書記，誤會！全是誤會！”
“我只是在審核程序......可能有些誤解......我這就給唐昊同志辦手續！馬上辦！親自辦！”
“哼！”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哼，隨即掛斷了。
“嘟......嘟......嘟......”
忙音在走廊裏回蕩。
周通拿着手機，手還在抖。他感覺周圍那些探頭探腦的目光，像是一根根針扎在他身上。
丟人！
太丟人了！
堂堂常務副書記，被一個小年輕當衆打了臉，還被一把手訓得跟孫子一樣。
他把手機還給唐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裏，充滿了怨毒和殺意。
“好，很好。”
周通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唐昊，咱們來日方長。紀委這碗飯，不好吃，小心別噎死。”
說完，他一甩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保安們也趕緊溜了。
趙剛沖唐昊豎起了大拇指：“兄弟，硬氣！太解氣了！”
唐昊收起手機，臉上並沒有多少喜悅。
他知道，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以後在紀委的日子，恐怕是步步驚心。
站在一旁的李文博推了推眼鏡，看着周通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唐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盲打了一條信息，發送了出去。
收件人是一個亂碼。
內容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獵物已入局，性格強硬，不好控制。建議智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