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朱不得已跟着陳慕筠回到太平殿，宮人們都奇怪極了，姬朱娘子不是在太平殿嗎？怎麼一轉眼就跟皇帝在外頭轉了一圈？還讓皇帝給送回來了。
主子的舌根是不能亂嚼的，他們也只能詫異地忙前忙後，伺候皇帝御駕。
陳慕筠略略掃了眼太平殿內的陳設，在宮裏慣了，走到哪兒都一樣。這個太平殿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不過住在太平殿的人，倒是有幾分奇怪。
“這會兒，你還不把幕蘺摘下來嗎？”他輕輕撇着茶沫，語氣裏帶着幾分輕佻。
姬朱知道陳慕筠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便將宮人都遣了下去，往陳慕筠面前行了一禮，說道：“皇上英明，小女子雕蟲小技，果然瞞不過皇上。”
“那還不揭了幕蘺？”陳慕筠皺眉，這南國美人是聽不懂北國話嗎？
姬朱又行一禮：“不是小女子不遵命，而是——小女子說過，南國女子的面容只能給自己夫君看。難道皇上——想要娶我？”
“你這說法可真新鮮。”陳慕筠不禁嗤笑。自來皇帝要女人，哪個不是說寵幸就寵幸的，還沒聽說過得先成親才能寵幸的，更何況現在只是看個容貌而已。他可不是那些老臣，迂腐地會吃她這一套。
“對北國來說新鮮，可對於南國來說，不過是尋常規矩罷了。”姬朱道。
他皺了皺眉頭，發現姬朱說這話很認真，不禁眯住眼靜靜鎖視着她：“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入鄉隨俗嗎？你現在已經不是南國美人了，而是北國美人。”
“但是——小女子的根在南國。”
“放肆！”陳慕筠怒極，將手中的茶盞摔了出去。
譁啦——太平殿裏好大的動靜，嚇得宮人們都跑進來跪在地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我說的是實話。皇上你能要走我的人，卻要不走我的心。假若有一天，皇上去了南國，難道就會變成南國人嗎？皇上的根也在北國，不是嗎？”姬朱冷笑，“如果一個人能夠如此隨遇而安，連自己的國家都可以舍棄，那麼她還值得皇上如此大費周章地索要嗎？她今日能夠說自己是北國人，那麼明日就可以說自己是沙國的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乃是女子的忠貞大忌。皇上，您難道要我舍棄忠貞？”
嘚，當日在天域殿只知這女子有幾分詭辯之才，沒想到今日輪到他吃上了這個苦頭。
陳慕筠的怒火已經隨着被擲的那杯茶水消了大半，此時聽到姬朱這番說辭，頓時忍俊不禁：“你是咒我有一天會成爲南國的俘虜嗎？”
“不敢。”姬朱臉不紅心不跳，可手心裏已經攥滿了汗水。
置諸死地而後生，不撕破臉站穩自己的立場，這往後她豈不變成了軟柿子，人人都可以捏？
陳慕筠揮了揮手，那些宮人心有餘悸地退了出去。他一撫袍身又重新坐下，敲了敲桌板道：“那還不道歉。”
姬朱在幕蘺下撅了撅嘴，伸手給陳慕筠斟上茶：“小女子無禮了。”
“姬朱。”陳慕筠握住茶盞，那麼近的距離，終於隔着幕蘺看了她一眼。水紗如輕波，雲動間隱隱透出伊人的輪廓。臉盤兒十分嬌小，只可惜五官還是看不清楚，唯有透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異常清晰。
南國美人這一稱號，她蟬聯了三年，如今，她應該正值十七的豆蔻年華。
他輕輕一喚，姬朱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似乎，被嚇的。
“皇上？”
陳慕筠搖搖頭，將茶擺到桌上：“你幕蘺上的青紗是我北國的沙蠶絲所織，所以你這幕蘺應該是在北國境內才購置的。在這之前，你應該沒有戴幕蘺吧？”
姬朱愣了下，未來得及圓說，陳慕筠已經站了起來：“這樣說來，見到你容顏的人，是三弟吧？”
北國皇族子嗣不多，先皇只有陳慕筠陳慕秦兩個兒子，另有一個公主，在十六歲那年就嫁往沙國和親了。姬朱再沒記憶，當然也知道他口中所說的三弟是誰。
陳慕秦——陳慕筠不會是想把自己賜給陳慕秦吧？
她不由得一哆嗦。不要不要，這個陳慕秦說話就跟猜謎語一樣，嫁給他會累死的。
“你是因爲要守着南國的規矩，一定藥嫁給看到你容顏的男子，才一直不肯在我面前摘下幕蘺？”陳慕筠猜測。
姬朱搖頭：“不是。”
“那是爲何？”
“……”姬朱沉默着，總不能如實告知，說自己不是南國美人吧？那才是欺君大罪呢。到時候南國也不認賬，說不定還會倒打一耙，弄個死無對證什麼的。
“也罷，”陳慕筠搖搖頭，“相由心生，我且觀你言行，便能想象得出你的容貌一定不對我的胃口。既然如此，不看也無妨。明日——你還去占星閣嗎？”
占星閣——就是方才姬朱跑出去散步的地方。
姬朱訝異：“我……”
還沒回答什麼，門外有宮人稟道：“啓稟皇上，三殿下——三殿下派人請姬朱娘子前往三殿下府一趟。”
“慕秦？這麼晚了，什麼事？”陳慕筠攢眉。雖說他還沒有寵幸姬朱，但畢竟算是他的女人。慕秦這麼迫不及待，一日相思都等不及了嗎？
這南國美人，真有這麼大的魅力？
陳慕筠的視線落在姬朱的背影上，一絲怪異不知何時襲上心頭。
“聽說是三殿下身邊的一名小衛受了傷，着急請姬朱娘子過去呢。”宮人根本不清楚情況，只會對前來稟報的三殿下府家臣的話斷章取義。
一聽這話，陳慕筠頓時擠出一抹冷笑：“嗬，看不出來，你倒是處處留情啊！”
這話裏的酸味兒，聽得姬朱渾身哆嗦。
“皇上若有疑心，不妨一起去。”她道，早就因爲被人說不檢點而積了滿肚子火。陳慕秦當日因她捋了袖子說她是蕩婦，那日的北國大臣又因她說要嫁給窺看過她面容的男子，又被說成無恥，今日莫名其妙還被陳慕筠說成多情。
都是美色惹的禍，要不是南國美人名聲在外，誰會懷疑她一個長相如此普通的女子，會用姿色勾引男子。
想到這兒，姬朱慶幸自己的長相平庸。紅顏禍水，被後人謾罵的都是一張臉。而她，幸虧沒有這樣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