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走出基因鑑定中心的大門,像把一場風暴甩在身後。
陽光落在他身上,驅散了走廊裏那股消毒水味的陰冷。他沒有回頭,徑直穿過馬路,鑽進了一條老舊的巷子。
巷子兩側是斑駁的居民樓,頭頂是蜘蛛網般交錯的電線,空氣裏混合着飯菜香、潮溼的黴味和老城區獨有的市井氣息。
這裏,才是他的人間。
走了約莫兩百米,一家沒有招牌的小店出現在眼前。門口支着一口大鍋,白色的蒸汽終年不散,鍋裏翻滾着濃鬱的骨湯。
“沈記面館”。
前世,他被林家認回後,養母沈蘋依舊守着這家小店。直到後來舊城改造,面館被拆,失去生活來源的她積勞成疾,在他被宣布腦死亡的前一年,就已病逝。
他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林淵站在店門口,胸口那顆被冰封了十年的心髒,第一次傳來溫熱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氣,撩開布簾走了進去。
店裏只有四張半舊的木桌,一個穿着圍裙的女人正背對着門口,忙着收拾碗筷。她的背影有些佝僂,鬢角已經染上了風霜。
聽到動靜,女人回過頭。
在看清來人是林淵的瞬間,她手裏的抹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淵兒?”
沈蘋的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她快步走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淵的臉,仿佛要確認這不是自己的幻覺。
“媽,我回來了。”林淵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這兩個字像一個開關。
沈蘋眼圈瞬間就紅了,她抬起在圍裙上用力擦了擦的手,想去摸摸林淵的臉,又縮了回來,只是哽咽着,重復念叨着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沒有問林家怎麼樣,也沒有問那些豪門的是非。她只是繞着林淵走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他清瘦的臉頰和手腕上。
“瘦了。”
一句再樸實不過的話,卻比任何山盟海誓更能擊潰人心的防線。
林淵感覺眼眶有些發酸,他強行壓下那股翻涌的情緒,笑了笑:“路上奔波,沒歇好。餓了,媽,我想吃你下的面。”
“哎!好!媽這就給你做!”
沈蘋像是接到了天大的聖旨,立刻轉身進了後廚,鍋碗瓢盆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林淵在靠牆的那張桌子坐下。
他沒有閒着,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牆壁。這家店他住了十幾年,每一處都熟悉得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後廚門框邊,一處不起眼的牆角。
那裏,有一道用紅色粉筆畫下的、非常淡的橫線。線的旁邊,還有一串更模糊的、像是被蹭掉了一半的字母和數字。
【……X20230517……】
就是它。
林淵的瞳孔微微一縮。
前世,舊城改造的文件下來後,所有人都以爲拆遷範圍是按主幹道劃分。唯有他,在給一個跑城建口的記者當助理時,偶然看到了內部的規劃紅線圖和那份至關重要的文件。
文件編號,X20230517。
正式公布日期,6月15日。
今天,5月17日。
距離消息公布,還有整整一個月。而這條紅線,恰好將沈記面館劃了進去,隔壁的店鋪,卻在紅線之外。
一線之隔,天壤之別。
“面來咯!你最愛吃的牛肉面,媽給你多加了肉!”沈蘋端着一個大海碗,熱氣騰騰地走了出來。
濃鬱的骨湯香氣撲鼻而來。
林淵立刻收回目光,起身去接沈蘋手裏的碗,動作自然地幫她放在桌上。“媽,你歇着,我自己來。”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片厚實的牛肉,埋頭吃了起來。
還是那個味道。
是他兩輩子都忘不掉的味道。
沈蘋坐在他對面,也不說話,就那麼看着他吃,臉上是滿足又心疼的笑。
歲月靜好。
然而,這片刻的溫馨很快被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打破。
“沈蘋!在家啊!”
一個穿着花襯衫、夾着皮包的中年男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是這間鋪面的房東,趙德勝。
他看到林淵,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地開口:“喲,這不是你家那個被豪門認回去的兒子嗎?怎麼,在那邊吃不慣山珍海味,還知道回來吃你這寡淡的湯面?”
沈蘋的臉色白了白,連忙起身:“趙哥,淵兒他……”
“行了行了,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趙德勝不耐煩地擺擺手,把手裏的催租單往桌上一拍,“這個月房租,該交了!我跟你說,現在這一片的房租都在漲,下個月開始,每月再加三百!”
“趙哥,我們合同不是籤了三年,租金不變嗎?怎麼能說漲就漲……”
“合同?”趙德勝冷笑一聲,“合同還寫了你得按時交租呢!你這個月已經拖了快半個月了!再不交,信不信我明天就帶人來清場?”
沈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臉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絞着圍裙。
【草!這房東什麼嘴臉?落井下石啊!】
【心疼阿姨,也心疼小哥,剛從狼窩出來,又遇到這種事。】
【主播快懟他啊!你懟林家那股勁呢!】
林淵的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直播界面,彈幕正飛速滾動。他從頭到尾沒有關直播,只是把鏡頭對準了面館的角落。
他把最後一口面湯喝完,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後緩緩站起身。
“房租,多少錢一個月?”他問。
趙德勝斜睨着他:“兩千。下個月開始兩千三。”
“不漲價,還是兩千。”林淵看着他,語氣平靜,“我付三年的。”
趙德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你付?毛長齊了沒啊小子,知道三年是多少錢嗎?”
沈蘋也急了,拉了拉林淵的衣角:“淵兒,別沖動,媽有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底氣不足。
林淵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沒再跟趙德勝廢話,直接點開自己手機上的直播後台。
在打賞收益那一欄,一串鮮紅的數字,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眩暈。
【累計收益:¥ 88,435.6 元】
一場不到一小時的直播,來自幾十萬網友的同情、憤怒和支持。
林淵將手機屏幕轉向趙德勝。
“賬號。”他言簡意賅。
趙德勝的眼珠子瞬間就直了。他死死盯着那串數字,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個、十、百、千、萬……八萬多?!
他臉上的嘲諷和輕蔑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見了鬼的震驚和貪婪。
“你……你哪來這麼多錢?”
林淵沒回答,只是重復了一遍:“賬號。”
趙德勝喉結滾動了一下,連忙從包裏翻出自己的收款碼,雙手遞了過去,態度謙卑得像個店小二。
林淵掃碼,在轉賬金額欄裏輸入——
72000。
兩千一個月,三年,整整七萬二。
他點擊確認,手機發出一聲清脆的到賬提示音。
【叮!您的賬戶到賬:柒萬貳仟元整。】
趙德勝的手機,尖銳地叫了起來。
他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到賬信息,手指都在發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林淵收起手機,重新看向他,目光冷了下來。
“收據,還有,把原來的租賃合同拿過來。”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補充道。
“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