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偉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安之若今天點錢時那手速,還有看他時那眼神,都讓他心慌。好像有什麼脫離了掌控。
她和他記憶裏那個總是低着頭的女人判若兩人。
上輩子她是什麼樣來着?
周偉明努力回想。
總是穿着灰撲撲的衣服,含胸低頭,好像直不起腰來一樣。
他帶她出去應酬,她縮在角落,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
別人多看她兩眼,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後來他當上公安局長,需要個能撐場面的夫人,她卻連基本的交際都不會。
爲這事,他沒少跟她置氣。
可現在這個安之若……
周偉明眼前又浮現出她今天的樣子。
明明還是那身寬大的麻布衣服,可脊背筆直。
看人的時候,眼睛很亮,像是能把人看穿。
“不就是退個婚嗎,至於像變了個人?”周偉明嘟囔着翻了個身。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安之若大概九歲吧,有次他看見她蹲在河邊哭。
他問她怎麼了,她只是搖頭,死死拽着衣領。
後來他娘悄悄告訴他,村裏有個老光棍想對安之若動手動腳,幸好被她跑掉了。
從那以後,安之若就總是低着頭走路。安嬸子給她做的衣服也越來越寬大,還讓她留了厚厚的長劉海。
周偉明唰地坐起身來。
所以……她不是天生就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
是被嚇壞了?才這樣?
他想起安之若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候她還沒留劉海,一雙鳳眼水汪汪的,小臉白白淨淨地像年畫上的娃娃。
村裏那些掛着鼻涕的半大小子,總愛跟在她後頭轉悠。
周偉明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偉明,睡了嗎?”門外傳來他娘的聲音。
“還沒。”
王金花推門進來,壓低聲音:“你說安家說的那野人……要回來負責,是真的假的?”
周偉明皺眉:“誰知道呢。可能是安嬸子爲了面子瞎編的。”
“我就說嘛!”王金花笑得得意。
“什麼穿的邋遢?肯定是野人!之若那丫頭也是可憐,被野人碰過了,還被退婚了,以後怕是難找婆家……你說……”
“娘!”周偉明不悅。“別說了。”
王金花訕訕地閉了嘴,轉而說起別的:“不過之若今天倒是挺利索的。以前都沒發現,這丫頭還挺有主見。”
她心裏卻盤算着:安之若被野人摸了,親了嘴,還溼了身,被村裏閒漢看透了,還被退婚了!剛好配她侄子,她侄子也就和兩個寡婦鑽過草垛子,娶安之若這樣的,還有些虧了呢!
周偉明沒接話。
是啊,太有主見了。要錢的時候一點不含糊,點錢的動作比供銷社的售貨員還熟練。
這哪還是上輩子那個連買瓶醬油都不敢抬頭的女人?
六月初八一大早,周偉明在村口遇見了安之若。
她拎着個籃子,像是要去山上采野菜。
“之若。”他叫住她。
安之若停下腳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她的劉海被晨風吹起一角,露出光潔的額頭:“周營長,有事?”
周偉明這聲“周營長”叫得一愣。以前她都叫他“偉明哥”的。
“我……”
他也不知道叫她幹什麼。
“你要去采野菜?”
“嗯。”安之若把籃子換到另一只手,心裏暗罵:MMP,真煩。
“周營長要是沒事,我先走了。”
“等等!”周偉明和她面對面。
“之若,你……你是不是恨我?”
安之若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周營長說笑了。錢貨兩清,我氣都不生,恨你幹嘛?我還要感謝你呢?謝你讓我家發了個橫財!”
周偉明瞠目結舌,看着她笑得那麼開心,心裏失落落地。
安之若真是開心:謝謝你這麼早放棄原主,讓她得以解脫被周家PUA的一生。
自以爲攀上高枝?高枝那麼好攀?白月光這麼容易下凡塵還是白月光?
安之若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了,麻煩周營長和我保持距離!以後見面叫我安同志!畢竟你有妻子,我有對象,要有分寸感。”
離老娘遠點,不想被渣男渣到!離得近了,還得扎自己,多麼不劃算!
周偉明愣了,看着安之若的背影,感覺心裏有什麼也越走越遠。
她走路的樣子和上輩子完全不一樣了。不再是含胸低頭,而是昂首挺胸,風姿綽約。
他錯了?不,安之若再怎麼努力,也夠不到張倩倩的衣角。
周偉明越想越煩躁。
他倒要看看,那“野人”是啥樣。
安之若上山名爲采摘野菜,實際是鍛煉身體,她要把21世紀的身手撿回來。
她專挑難走的小路走,時不時停下來壓壓腿,伸展腰肢。
林間的空氣清新,預熱後,她深深吸了口氣,開始小跑起來。
半山腰的鬆樹林裏,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正在撿柴禾。聽見腳步聲,他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安同志?好巧啊。”
安之若停下腳步,一看是知青張友民。他在南山村呆了八年,是知青點裏最年長的。
安之若看他一身白襯衫,心裏很膩味:麻蛋,又是個來打她主意的!誰家幹活穿白襯衫?
她也不點破:“張知青撿柴呢。”
她繞過他繼續往上走,張友民卻跟了上來。
“安同志,聽說你退婚了?”
他快走幾步與她並行:“周偉明那個人,我早就看出靠不住。”
安之若沒接話,目光在草叢中搜尋着野菜,心裏想:有毛病吧,你來的時候,他去當兵了,你咋看出來的?
張友民不死心:“要我說,這農村漢子都粗鄙,配不上你這樣的。咱們知青好歹讀過書,懂得心疼人……”
安之若懶得廢話:“張知青,你有事直說。”
張友民又推了推眼鏡,自以爲自己很帥氣,很是自得道:“安之若,你看我都二十八了,在村裏也待了八年。也算和你青梅竹馬。你被野人摸了,又被閒漢看光了,還被退婚了。
只有我不嫌棄你,我娶你吧。你要是跟了我,等我回了城,一定帶你去享福!”
安之若氣笑了:“呵,周偉紅都看不上你,我會跟了你?”
“她啊,沒眼光!眼睛被屎糊住了!”
張友民很嫌棄周偉紅的樣子:“你不一樣,你名聲這麼差,只有我不在乎你被退過婚。等咱們結了婚,我讓我爸在城裏給你找個工作……”
“你真不要臉!你家要是有那能耐,你能在這呆這麼多年?我要是想工作,什麼樣的我家裏不能安排?”安之若嘲笑着打斷他:“我結不結婚,跟誰結婚,不勞你操心。滾!”
張友民臉色陰鬱,這是惱羞成怒了: “安之若,你別不識好歹。這村裏除了我,還有哪個看得上你?村裏人有我有文化?”
安之若掐了把馬蘭頭扔進籃子,冷笑:“張友民,我告訴你,就算我這輩子不結婚,也輪不到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臭表子!”張友民破口大罵:“一個被退婚的破鞋,裝什麼清高!老子今天生米煮成熟飯,看你嫁不嫁!
看着你其貌不揚,那天你被野人又親又摸的時候,那胸脯是真圓真大……生雙胞胎都夠奶!……嗷……”
安之若上去就是一腿,把他踹得跪倒,再連着幾個大耳光子,刮得張友民臉都腫了!
她眼神凌厲:“你再滿嘴噴糞,我殺了你也沒人知道!
你要膽敢去村裏胡說八道,我讓你一輩子回不了城!你試試看!”
張友民被打得眼冒金星:“你敢威脅我?我告訴你,我在縣裏可是有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