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蘇晚寧心頭一震。
她一直以爲是葉知姝不記得她了。
畢竟當年分開時,葉知姝才四歲,這些年養尊處優,恐怕早就忘了那個在街頭乞討的姐姐。
蘇晚寧眼眶瞬間紅了,張了張嘴,剛要說話——
“既然一開始裝不認得,那就一直裝下去吧。”葉知姝突然笑了,那笑卻冰冷,“畢竟我如今是堂堂尚書府千金,有你這麼一個乞丐姐姐,傳出去多丟臉啊。”
蘇晚寧僵住了。
心口那處傷口,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她看着葉知姝,看着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突然覺得陌生極了。
“好。你放心,”她強忍着情緒,聲音發顫,“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就當……從來沒有我這個姐姐。”
葉知姝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爲我着想。”
她俯身,湊近蘇晚寧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小時候,你總把討來的吃的讓給我,自己餓肚子。冬天最冷的時候,你把唯一的破被子全蓋在我身上,自己凍得發燒。那時候我就想,姐姐真好,爲了我什麼都能忍。”
蘇晚寧閉上眼,眼淚終於掉下來。
“既然你這麼爲我着想,”葉知姝直起身,聲音重新變得甜美,“那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什麼?”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和雲舟哥哥兩情相悅。”葉知姝看着她,眼裏有毫不掩飾的得意,“可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明明已經不愛你了,卻怎麼也說不出趕你走、娶我的話。他心裏有愧。”
蘇晚寧的手在袖中攥緊。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主動離開。”葉知姝說,“徹底消失,讓他斷了念想。”
“……我會離開。”蘇晚寧啞聲說,“等我傷好了,我就走。”
“不,不是那種離開。”葉知姝笑了,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是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蘇晚寧猛地睜大眼睛,聲音發顫:“阿姝,你……你要我死?”
“姐姐別說得這麼難聽。”葉知姝把瓷瓶往前推了推,“是你自己活不下去了,服毒自盡。畢竟你深愛的男人愛上了別人,還取了你的心頭血去救那個女人,換做誰都不想活了吧?”
蘇晚寧只覺一顆心被撕扯得鮮血淋漓,這是她的妹妹,她寧願死也要護着的親妹妹啊。
可如今,她卻打算要她的命!
她撐着桌子站起來,因爲激動,心口的傷一陣劇痛,“葉知姝,我是你親姐姐!”
“那又怎樣?”葉知姝冷笑,“從小到大,你什麼都讓着我,這次也讓了吧。你活着,我就永遠有個污點,一個乞丐姐姐。你死了,我就幹幹淨淨地做我的尚書千金,嫁給我的世子哥哥。”
葉知姝打開瓷瓶,裏面是濃稠的黑色液體,“這毒發作很快,不會太痛苦。姐姐,你就當最後爲我做一件事。”
她說着,突然伸手抓住蘇晚寧的下巴,就要把毒藥灌進去!
“唔——!”蘇晚寧拼命掙扎,可她重傷未愈,根本掙不開。
毒藥碰到嘴唇,火辣辣地疼。
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要不就這樣死了算了。
反正賀雲舟不愛她了。
反正妹妹恨她。
反正這世上,她已經沒有牽掛了。
可就在這時——
“你們在幹什麼!”
房門被猛地推開,賀雲舟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葉知姝手一鬆,瓷瓶掉在地上,毒藥灑了一地。
她順勢往地上一倒,捂着心口,淚眼婆娑:“雲舟哥哥……”
老嬤嬤立刻跪下了,指着蘇晚寧哭喊道:“世子明鑑!我家小姐好心好意來看望蘇姑娘,還帶了補品!可蘇姑娘不但不領情,還一把將小姐推倒在地!小姐本來就身子弱,這一摔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蘇晚寧扶着桌子,嘴唇被毒藥灼傷,火辣辣地疼,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葉知姝虛弱地抓住賀雲舟的衣角,“蘇姑娘是生氣我用了她的心頭血,才會這樣……雲舟哥哥,你別怪她,是我欠她的……”
賀雲舟看向蘇晚寧,眼神冰冷:“蘇晚寧,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你有氣就沖我來,爲什麼要傷害知姝?她身子弱,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蘇晚寧看着他,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下來。
“我說我沒有,”她啞聲說,“你信嗎?”
賀雲舟眼神微動,卻看見葉知姝咳出一口血來,頓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府醫!快叫府醫!”
他抱起葉知姝,轉身要走,又停住,回頭對蘇晚寧說:“給知姝道歉!”
蘇晚寧看着他,沒說話。
“蘇晚寧!”賀雲舟的聲音帶着怒氣,“道歉!”
“我沒錯。”她一字一句地說,“爲什麼要道歉?”
賀雲舟臉色沉得嚇人。
他看着蘇晚寧倔強的眼神,又看看懷裏虛弱哭泣的葉知姝,最後對門外的侍衛道:
“既然你這麼冥頑不靈,來人,把她關進祠堂,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
祠堂陰冷潮溼。
蘇晚寧跪在蒲團上,看着滿屋子的牌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賀雲舟在破廟裏,對着漏雨的屋頂發誓。
“我賀雲舟,此生只愛蘇晚寧一人。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我蘇晚寧,此生只嫁賀雲舟一人。若有違背,不得好死。”
誓言猶在耳邊。
可如今,一個違背了誓言卻安然無恙。
一個堅守誓言,卻要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