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
在這個年代,算得上是稀罕物。
蘇梨坐進後座,車窗開着,風灌進來,吹散了幾分燥熱。
車子離開市區,路面開始變得不平。
上下顛簸。
左右搖晃。
車窗外全是連綿的山,巨大的芭蕉葉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一晃而過。
路程比想象的要遠。
蘇梅上輩子寧願跟人私奔也不留在這裏,不是沒有理由。
“嫂子,咱們駐地是偏了點,但環境好!空氣好!”
小趙一邊開車,一邊透過後視鏡觀察蘇梨的臉色,生怕這位新嫂子當場撂臉子。
“陸團長雖然看着冷,但人特別好!是我們團最厲害的訓練標兵!您別聽外面那些瞎傳的……”
小趙覺得有責任替自家團長挽回一點形象。
蘇梨聽着,視線還在窗外,只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單音。
“嗯。”
好不好,跟蘇梨沒有半點關系。
蘇梨來這裏的目的只有一個,辦離婚。
車子在山路上開了超過兩個小時。
視線盡頭,終於出現了一片整齊的綠色營房。
建築頂上,紅旗在風裏飄着。
門口站着持槍的哨兵,表情嚴肅。
小趙把車停下,出示了證件,哨兵敬禮放行,車子繼續往裏開。
車子沒有開向家屬院的方向,反而朝着一棟掛着“招待所”牌子的二層小樓開去。
“嫂子,到了!”
車子停穩,小趙跳下車,繞過來幫蘇梨開車門,臉上帶着點不好意思。
“那個……嫂子,情況是這樣的。團長他……他一直是一個人,住的是軍官宿舍,所以還沒來得及申請家屬院。報告已經打上去了,估計這兩天就能批下來,到時候再幫您搬過去。今天……就得委屈您先在招待所住一晚。”
蘇梨聽到這個安排,心裏那口氣反而鬆了。
住在招待所,一個公共的地方,總比直接住進陸崢的私人宿舍要好。
至少有個界限。
“沒事,這裏就行。”蘇梨拎着自己的網兜下車,臉上沒什麼表情。
小趙動作飛快地從後備箱搬下那個藤條箱子,在前面引路。
“嫂子,房間在二樓,我帶您上去!”
招待所的走廊很安靜,水泥地面掃得幹淨,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幹幹淨淨。
一張單人床,鋪着洗到發白的軍綠色床單。一張書桌,一把木頭椅子,桌上放着一個軍綠色的暖水瓶。
陳設簡單,但比火車上那個人擠人的環境好了太多。
“嫂子,您先休息,我去食堂給您打飯!團長還在開會,應該晚點就過來了。”
小趙放下箱子,站直身體敬了個禮,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蘇梨關上房門。
門鎖發出“咔噠”一聲。
蘇梨環視這個臨時的落腳點。
蘇梨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這樣也好。
一個中立的談判地點。
蘇梨從上衣口袋裏拿出那本紅色的結婚證,直接扔在桌面上。
蘇梨的手指在證件的塑料封皮上,一下一下地敲擊着。
等着那個叫陸崢的男人上門。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外面的軍號聲響過幾輪,夜色像墨汁一樣暈染開來。
蘇梨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
看來那個叫小趙的警衛員,是把打飯這事給忘了。
她也不在意,起身倒了杯熱水,慢慢喝着。
就在這時。
“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
聲音很重,兩下,幹脆利落,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
蘇梨放下手裏的搪瓷缸,走到門邊,手搭在門把手上,拉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人逆着走廊的光,身形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光線都被擋在了外面。
個子很高。
蘇梨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對方的下巴。
肩膀寬闊,腰身卻很窄,兩條長腿筆直。
一身溼透的作訓服貼在身上,肌肉的輪廓清晰可見。
頭上的帽子壓得有些低,看不清臉。
但那股子壓力,卻像空氣一樣擠了進來。
蘇梨心髒跳動的頻率變了一下,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男人沒有在門口停留,直接邁步進了屋。
房間本來就小,他一進來,整個空間都顯得擁擠起來。
空氣裏瞬間多了一股味道,汗水,泥土,還有一點點火藥的氣息,混雜在一起,是屬於男人的味道。
蘇梨身體的本能讓蘇梨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男人反手把門關上。
“啪嗒。”
門鎖落下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很清楚。
男人抬手,拉了一下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燈繩。
“啪。”
昏黃的燈泡亮起,光線灑了下來,照亮了男人的臉。
蘇梨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這就是陸崢?
五官的線條很硬,像是用刀刻出來的。眉骨突出,眼窩顯得很深,那雙眼睛黑得不見底,看人時帶着審視。
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緊緊抿着。
下頜的線條繃得很緊。
長得確實不錯。
但也確實不好接近。
陸崢明顯是剛從訓練場下來,臉上甚至還沾着一點幹掉的泥點,眼神裏有任務結束後的疲憊,還有一絲不耐煩。
陸崢的視線落在蘇梨的身上,只停留了兩秒,眉頭就皺了起來。
太嬌了。
這是陸崢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
皮膚在燈光下白得晃眼,那腰細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斷。
這個人站在這裏,和整個軍營的環境都格格不入。
一個麻煩。
陸崢移開視線,聲音很低,帶着長時間沒有喝水的沙啞。
“來了。”
這兩個字,不像是在對一個剛千裏迢迢過來的妻子說的,更像是在跟下屬確認任務。
蘇梨的眉梢動了一下。
這態度,夠可以。
蘇梨也沒有示弱,反而往前站了一步,讓自己的下巴抬高,目光直接對上陸崢的眼睛。
“陸團長。”
蘇梨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是蘇梨。”
陸崢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回應。
“嗯,我知道。”
蘇梨看着陸崢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決定不浪費任何時間。
蘇梨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既然你來了,那我們就談談吧。”
陸崢的目光終於從別處收回,落在她的臉上,眼神淡漠,似乎在等她繼續。
“談什麼?”
蘇梨迎着他的視線,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