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休息的五分鍾像被拉長的橡皮筋,每一秒都黏膩沉重,空氣裏的塵土仿佛都凝固了。

陸澤安背靠着冰涼的磚牆,後肩胛骨抵着粗糙的水泥縫,傷口的刺痛已經變成持續的低頻嗡鳴,隨着心跳一下下敲打神經末梢,像有無數只細蟻在啃噬皮肉。他盡量把重量分攤到腿上,但小腿肌肉早已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從圖書館突圍,到加油站搏命,再到被光頭一夥人洗劫後的漫長步行,體力早已透支到臨界點,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胸腔的酸脹感。

他擰開那瓶只剩小半的運動飲料,瓶口沾着塵土和不知是誰的指紋,塑料瓶身被捏得變形。液體是詭異的橙黃色,甜得發齁,還帶着一股劣質塑料的異味,像兌了香精的糖水。他抿了一小口,在口腔裏含了很久,讓那點微薄的糖分混着唾液慢慢滑下喉嚨。幹涸的食道被滋潤的瞬間,反而激起更強烈的渴求,喉嚨裏像有團火在燒。他沒再喝,把瓶子遞給旁邊的林薇,指尖傳來瓶身的涼意,稍微緩解了掌心的汗溼。

林薇接過,也只潤了潤開裂起皮的嘴唇,就遞給了蹲在垃圾桶邊翻找的陳宇。陳宇手忙腳亂地接住,像是捧着什麼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後緊緊擰上瓶蓋,把瓶子抱在懷裏,手指還在瓶身上反復摩挲。

張昊還閉着眼,胸口起伏劇烈,氣息粗重,顯然還沒從被掠奪的絕望中緩過來。王旭靠坐在牆根,李靜正用一塊從自己T恤下擺撕下來的、相對幹淨的布條,輕輕擦拭他嘴角幹涸的血沫。王旭的眼鏡碎了,鏡片裂成蛛網,現在看什麼都得眯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對面樓房黑洞洞的窗口,像在看某個不存在的焦點。

街道上起了風,卷着沙塵和碎紙片打旋,刮過臉頰時帶着細小沙礫的刺痛。空氣裏那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似乎更濃了,還夾雜着一絲燒焦塑料的嗆人氣味,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鑽進鼻腔,熏得人頭暈。

陸澤安的目光掃過街面。幾輛報廢的車裏空無一物,車門大多敞着,內飾被翻得亂七八糟,座椅皮面劃破,露出裏面的海綿。一家便利店的門玻璃全碎了,貨架東倒西歪,地上散落着踩爛的包裝袋和鋒利的玻璃碴,顯然早就被搜刮幹淨,連點能入口的碎屑都沒剩下。對面是一家五金店,卷簾門被砸得凹陷下去,邊緣卷曲鋒利,像被巨獸咬過一口,露出裏面黑漆漆的空間。

水。食物。藥品。庇護所。

這幾個詞在腦子裏反復沖撞,像困獸在籠子裏轉圈。優先級最高的是水——那點運動飲料撐不過半天,脫水會比飢餓更快奪走生命。然後是林薇和王旭的傷,消炎藥只剩三片,最多撐一兩天,要是傷口感染化膿,在這末世裏基本就是等死。

他強迫自己停止往下想,焦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先解決眼前的生存危機。

“陳宇,”他開口,聲音比想象中更沙啞,像砂紙摩擦木頭,“附近有小區,老式居民樓裏大概率有儲水式熱水器,或者閒置的水桶、水箱。你和李靜一組,去那棟樓,”他指了指斜對面一棟六層的老式居民樓,牆皮已經剝落,露出裏面的紅磚,“只進一樓,別上樓——高層目標太大,也不知道藏着什麼。遇到任何不對勁,立刻退出來,別出聲,用手勢示意。”

陳宇猛地抬起頭,臉色發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一個人?”

“李靜跟你一起。”陸澤安看向那個醫學院女生,她雖然害怕,但做事還算沉穩,“你們主要找水和幹淨的容器,藥品要是有也順手帶點,優先找碘伏、紗布。”

李靜咬着嘴唇,看了看靠在牆上的王旭,又看了看陳宇,最後點了點頭,把王旭輕輕扶靠在牆上,站起身時還不忘把醫療包拎在手裏。

“林薇,”陸澤安繼續安排,“你和我檢查五金店和旁邊那幾家小店,看有沒有能用的工具,或者被遺漏的食物。重點找刀具、繩索,這些比吃的更關鍵。”他沒抱太大希望,但必須搜——末世裏任何一點物資都可能救命。

“我和王旭呢?”張昊睜開眼,聲音裏帶着壓抑的火氣,還有一絲不甘。

“你守着王旭,也守着這條巷口。”陸澤安沒看他,目光依舊盯着對面的居民樓,“注意兩邊街口的動靜,不管是那東西還是活人,一旦出現立刻喊一聲。我們沒多餘的精力分心。”

張昊沒再說話,只是重新閉上眼,但握緊的拳頭放在膝蓋上,指節發白,顯然心裏並不服氣,卻又無力反駁。

分工完畢,沒人有異議——異議需要多餘的力氣,而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力氣。

陳宇和李靜貼着牆根,像兩只受驚的貓,躡手躡腳地穿過街道。腳下的碎石和玻璃碴硌得他們生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樓洞口的防盜門歪斜着,鉸鏈斷裂,掛在門框上晃悠,裏面黑黢黢的,像一張等着吞噬獵物的嘴,透着股陰森的寒氣。

陸澤安收回目光,握緊長矛,朝對面的五金店走去。林薇跟在他身側半步之後,消防斧拖在地上,斧刃刮過水泥地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五金店的卷簾門被砸開一個大洞,邊緣卷曲鋒利,不小心就會劃破皮膚。陸澤安蹲下身,從破洞往裏看。裏面很暗,只有門口透進去的一點天光,照亮滿地狼藉。扳手、螺絲、釘子、斷裂的鋸條散落一地,貨架倒了好幾個,有的甚至斷裂成兩截,空氣裏彌漫着金屬鏽蝕和灰塵混合的味道,嗆得人嗓子發癢。

他側身鑽了進去,動作牽動後背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林薇也跟着鑽進來,兩人站在門口,等眼睛適應黑暗後才慢慢移動。

店裏比外面看起來更亂,顯然被不止一波人光顧過。值錢的電動工具、電纜、甚至好些規格的螺絲刀和鉗子都被掃蕩一空,只剩下些笨重或看似無用的東西:幾卷生鏽的鐵絲、一桶打開後凝固成硬塊的綠色油漆、散落一地的各種型號但不成對的螺母螺栓、幾把斷了齒的鋼鋸,還有一個缺了手柄的羊角錘。

陸澤安蹲下來,在雜物裏翻找。手指拂過冰涼的金屬和粗糙的木屑,觸感真實得讓人心慌。他撿起半截鋼鋸條,大約三十公分長,鋸齒還算鋒利,邊緣有些鏽跡但不影響使用;又找到一把只剩下半邊鉗口的破舊老虎鉗,柄是木質的,握把磨得光滑,顯然用了很多年。這些東西不算趁手,但總比赤手空拳強。

他正想繼續往裏面看看,林薇突然輕輕碰了下他的肩膀。

陸澤安抬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店鋪深處,靠牆的位置堆着幾個印着“工業鹽”、“氯化鈣”字樣的編織袋,袋子破了,白色的顆粒撒出來一些,在地上積成一小堆;旁邊還有幾個藍色的塑料桶,桶身上印着“環氧樹脂”、“稀釋劑”的字樣,標籤已經泛黃。化學品。危險,但或許能派上用場,比如工業鹽可以用來消毒,稀釋劑能當燃料。

陸澤安搖搖頭,示意先不動那些——他對化工了解有限,亂碰可能引發意外,比如腐蝕皮膚或者起火,現在不是冒險的時候。

兩人又仔細搜了一圈,確實沒找到食物或水。只在角落一個倒下的貨架下面,發現了一盒落滿灰塵的蠟燭,大概十幾根,包裝已經破損,還有兩盒受潮的火柴,盒面的圖案都模糊了。陸澤安把蠟燭和火柴塞進外套口袋——夜裏照明或許用得上,總比摸黑強。

退出五金店,他們又快速查看了旁邊一家門窗俱碎的小餐館和後廚。冰箱門敞開着,裏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濃烈的食物腐爛的酸臭味撲鼻而來,熏得人眼睛發酸,眼淚直流;灶台上落滿油污和灰塵,幾個鍋被打翻在地,鍋底還沾着焦黑的殘渣。一無所獲。

街道另一頭,陳宇和李靜也從居民樓裏出來了。陳宇手裏拎着兩個紅色的塑料桶——那種家庭常用的十五升提水桶,看起來是空的,卻沉甸甸的,顯然沾了不少灰塵和污漬;李靜跟在他身後,臉色有些發白,走路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樓洞,眼神裏帶着後怕。

“怎麼樣?”陸澤安迎上去,壓低聲音問,生怕驚動遠處可能存在的危險。

陳宇把桶放下,擦了把額頭的汗,聲音還在抖:“一樓……一樓幾戶人家門都開着,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家具倒了一地。水龍頭擰不出水,早就停水了。我們在其中一家衛生間,找到個儲水式電熱水器,下面的閥門鏽死了,費了半天勁才擰開,只流出點鐵鏽色的渾水,還有股怪味,根本不能喝。”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不好的畫面,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有一家……客廳裏趴着個東西,一動不動,我們沒敢細看,趕緊退出來了。”

李靜補充道:“不過,在一樓樓道雜物間,我們找到了這兩個桶,還有這個。”她從自己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小包東西,用透明塑料袋裝着,邊角有些磨損。

陸澤安接過,塑料袋裏是四塊獨立包裝的白色小方塊,散發出淡淡的檸檬香精氣味,包裝上印着模糊的“淨水片”字樣。

“淨水片?”他有些意外,這算是意外之喜。

“嗯。”李靜點頭,聲音帶着一絲慶幸,“可能是哪家囤的戶外用品,掉在雜物間角落的紙箱裏,被灰塵蓋住了,才沒被人發現。就這四片。”

四片淨水片,兩桶空桶。如果能找到水源,至少能處理出幾十升能喝的水,暫時緩解缺水危機。

這算不上多大的收獲,卻像是在絕望中點亮了一點微光。

就在這時,一直守在巷口的張昊突然低聲喊:“有動靜!”

所有人瞬間繃緊神經。陸澤安抄起長矛,幾步沖回巷口,貼在牆邊探頭望去——聲音來自他們剛才過來的方向,那條主街的東側。不是那東西的嚎叫,也不是雜亂的腳步聲,而是一種持續的、低沉的嗡鳴聲,中間夾雜着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像是什麼機器在艱難運轉。

“是什麼?”王旭掙扎着想站起來,被李靜按住,臉色依舊蒼白。

陸澤安眯起眼,努力分辨。聲音越來越近,還伴隨着輪胎碾過碎玻璃的噼啪聲。幾秒鍾後,一輛車拐進了這條街。

不是光頭那夥人的改裝皮卡,也不是他們被搶走的SUV。是一輛黃色的市政工程車——車頭上印着“市水務應急搶修”的藍色字樣,車頂裝着閃爍的黃色警示燈,但燈沒亮,外殼蒙着一層厚厚的灰塵。車廂後部有個圓形的罐體,側面焊着金屬梯子,車身布滿劃痕和凹陷,顯然經歷過不少沖撞。車開得很慢,歪歪扭扭,左側前輪的車胎明顯癟了,輪轂摩擦地面,發出之前聽到的刺耳噪音。

駕駛座裏有人。隔着髒污的前擋風玻璃,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操控方向盤,動作有些僵硬,卻很執着。

活人。開着還能動的車。還是水務搶修車。

陸澤安的心髒猛地跳快了幾拍。他回頭看向其他人:張昊眼裏閃過一抹希冀的光,王旭也努力伸直脖子去看,陳宇和李靜則下意識地靠攏在一起,既期待又警惕。

工程車搖搖晃晃地開了幾十米,突然在街中間停了下來。引擎沒熄火,還在發出苟延殘喘般的抖動聲,像個重病的老人。駕駛座的門開了,一個人跳了下來。

是個男人,穿着深藍色的市政工作服,衣服上滿是污漬和破洞,沾滿了塵土和不知名的黑漬。他個子不高,有些微胖,戴着頂同樣髒兮兮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下車後,先是警惕地環顧四周,眼神快速掃過街道兩端,然後快步走到癟掉的車胎前,蹲下看了看,罵罵咧咧地踢了一腳輪轂,聲音粗啞,帶着怒氣。

接着,他轉身走向車後,費力地拉開罐車後部的一個小艙門,從裏面拖出什麼東西——一個紅色的工具箱,還有一個銀色的小型手持設備,連着黑色的管線,看起來像是水質檢測儀器。

他蹲在車尾,開始鼓搗那個設備,手指在按鈕和儀表上快速按動,動作很熟練,但帶着明顯的焦躁,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四周,顯然也在擔心安全。

陸澤安的大腦飛速運轉。水務搶修車……罐體……他想起以前看過的新聞,這種車通常會攜帶小型淨水設備和應急儲水罐,罐體裏可能儲存着幹淨的飲用水。

水。幹淨的水。

這個念頭像野火一樣在心裏燒起來,幾乎要沖昏頭腦。但光頭那夥人的教訓還血淋淋地擺在眼前,他強迫自己冷靜——這個人是誰?單獨行動?有沒有同夥?是敵是友?會不會也是掠奪者?

他看向林薇,林薇也正看着他,眼神裏是同樣的警惕和權衡,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貿然行動。

就在這時,那個市政工人似乎檢查完了設備,站起身,嘆了口氣。他摘下帽子,擦了把臉上的汗,露出一個地中海發型,頭頂光禿禿的,只有周圍留着一圈稀疏的頭發。然後他抬起頭,目光無意間掃過街邊——

正好對上了巷口這邊,陸澤安探出的半張臉。

兩人視線在空中撞上。

市政工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瞳孔驟縮,整個人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向後跳了半步,手立刻摸向腰間——那裏別着一把長約四十公分的扳手,木質手柄磨得油亮,顯然是常用的武器。

陸澤安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深吸一口氣,從牆後慢慢走了出來,保持着安全距離,長矛橫在身前,矛尖指地,既沒有攻擊性,也沒有示弱,一個中立的姿態。

“別緊張。”他開口,聲音盡量平穩,壓下喉嚨裏的幹澀,“我們也是逃出來的,沒有惡意,只是想要點水。”

市政工人沒放鬆警惕,握着扳手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目光迅速掃過陸澤安身後陸續走出的五個人,在看到他們手裏的長矛、消防斧,還有身上的傷口和狼狽模樣時,眼神裏的戒備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充滿不信任。

“你們想幹什麼?”市政工人的聲音粗啞,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語氣裏滿是恐懼和防備,和光頭那夥人的戾氣截然不同。

“我們只想要點水。”陸澤安直接說明來意,指了指他身後的罐車,“你的車裏,有沒有幹淨水?我們可以拿東西換。”

市政工人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側身,擋住罐車後部的艙門,像是在守護什麼珍寶。“沒有。”他矢口否認,但語氣裏的心虛很明顯,眼神不敢直視陸澤安。

“我們拿藥品換。”陸澤安說着,從口袋裏掏出那盒只剩三片的消炎藥,又示意陳宇拿出那瓶還剩一點的運動飲料,“這些都是好藥,能消炎止痛,還有半瓶飲料。足夠換你一點水。”

市政工人看了看消炎藥,又看了看那六張疲憊而渴望的臉,目光在陸澤安後背滲血的痕跡和林薇胳膊的紗布上停留了幾秒,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我……我這水也不多。”他終於開口,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緊握着扳手,“罐體裏大部分是設備,只有一個小儲水罐,我自己還要留着喝,不知道能撐到什麼時候。”

“我們只要一點。”陸澤安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三米外的安全距離,“裝兩桶就行,省着點喝,夠我們撐一兩天就好。”他指了指陳宇腳邊那兩個紅色塑料桶。

市政工人咬着嘴唇,看了看自己那輛癟了胎、幾乎癱瘓的工程車,又看了看眼前這群比他更慘的年輕人,終於像是下了很大決心。

“……行。”他鬆口了,“但你們得幫我個忙。”

“什麼忙?”陸澤安立刻問,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幫我換胎。”市政工人指了指癟掉的前輪,語氣帶着懇求,“備胎和千斤頂在車底,我一個人體重不夠,頂不起來,也擰不動螺絲。你們幫我換了,我分你們水,絕不食言。”

陸澤安快速權衡。換胎需要時間,而且動靜不小,可能引來那東西或者其他不懷好意的人。但水的誘惑太大了,沒有水,他們撐不了多久。

他回頭看了眼團隊:張昊點了點頭,眼裏帶着“值得一搏”的神色;王旭虛弱地比了個OK的手勢;林薇沒表示反對,只是握緊了消防斧,顯然做好了隨時應對危險的準備。

“可以。”陸澤安說,“但我們得快點,動作輕一點,盡量別弄出太大動靜。”

交易達成,氣氛稍微緩和,但遠談不上信任。市政工人始終和陸澤安他們保持着兩米以上的距離,指揮着他們從車底取出備胎和液壓千斤頂,自己則從工具箱裏拿出套筒扳手,全程警惕地盯着他們的動作,生怕他們反悔搶水。

換胎是純粹的體力活,尤其這輛工程車自重不小。張昊和陸澤安負責操作液壓千斤頂頂起車體,千斤頂壓在地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升高一點都要停頓一下,檢查是否穩固;林薇和那個市政工人——他自稱老周——負責拆卸螺絲,鏽死的螺絲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擰動,每擰一圈都伴隨着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陳宇和李靜負責警戒,一人盯着街道東頭,一人盯着西頭,王旭靠在牆邊休息,但眼睛也死死盯着四周,不敢有絲毫鬆懈。

過程異常緩慢。鏽死的螺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擰下來,千斤頂頂起的高度不夠,又調整了三次才勉強夠到換胎的空間。每個人都汗流浹背,陸澤安後背的傷口被汗水一浸,刺痛變成了灼燒般的疼,汗水混合着血水順着脊椎往下流,浸溼了衣服,黏膩膩地貼在身上,又癢又痛。老周動作很熟練,但顯然也體力不支,喘着粗氣,臉漲得通紅。

期間,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嚎叫,像是那東西的嘶吼,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動作,屏息凝神,直到聲音漸漸遠去,才鬆了口氣,繼續加快速度換胎。

大約二十分鍾後,備胎終於換好了。老周把壞掉的輪胎扔進車廂,整個人幾乎虛脫,扶着車尾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像是跑了一場馬拉鬆。

陸澤安直起身,感覺眼前一陣發黑,頭暈目眩,差點栽倒。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看向老周。

老周抹了把汗,沒食言。他重新打開車後部的艙門,這次沒再遮擋。裏面確實不是大型水罐,而是一些復雜的管道、泵機和儀表,角落裏固定着一個不鏽鋼的小型儲水罐,大約五十升容量,旁邊連着簡易的淨水設備,上面還貼着“應急飲用水”的標籤。

老周拿出一個折疊水袋,接上儲水罐的出水口,小心翼翼地擰開閥門。清澈的水流汩汩而出,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沒有任何雜質,看着就讓人安心。

水。幹淨的水。

陳宇和李靜立刻把兩個紅桶遞過去。老周先給一個桶接了半桶,停住,看向陸澤安,眼裏帶着試探——顯然是怕他們得寸進尺。

陸澤安明白他的意思。他走過去,用手捧起一點水,湊到鼻尖聞了聞——只有很淡的塑料和金屬味,沒有腐臭或化學劑的氣味,很幹淨。他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小口,清涼的觸感從舌尖蔓延到喉嚨,帶着一絲天然的微甜,是沒有被污染的幹淨水。

他朝老周點點頭,示意可以繼續。

老周這才放心地繼續放水,把兩個桶都裝了大半桶,大約二十升水。然後他立刻收起水袋,關緊閥門,動作迅速得像是怕晚一秒就會被搶走一樣。

“夠了。”陸澤安說。這兩大半桶水,省着點喝,夠六個人撐一兩天了,再多也帶不動,反而成了累贅。

老周明顯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看了看天色,灰雲壓得更低了,空氣裏帶着一絲雨前的沉悶。“你們……打算去哪兒?”

陸澤安沒直接回答,反問:“你呢?這車還能開?”

“胎換好了,應該能湊合開一段。”老周拍了拍車身,苦笑一聲,“但我也不知道去哪兒。局裏早沒信號了,對講機聯系不上任何人,同事們估計……”他沒說下去,但眼神裏的黯淡說明了一切,“家裏在城東,那邊早就亂了,回不去了。就想往人少的地方開,找個偏僻的小鎮或者山區,找個能躲的地方,安安穩穩活下去。”

很真實的想法,和大多數幸存者一樣,沒有宏大的目標,只有最樸素的求生欲。

陸澤安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提城西的安全屋?但立刻否決了——他們和老周只是萍水相逢,信任還遠遠不夠,萬一他也是掠奪者,或者把其他人引到安全屋,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往西邊走。”他只說了個大概方向,沒有透露具體目的地。

老周點點頭,沒再多問,顯然也明白幸存者之間的邊界感。他爬上駕駛座,發動車子,引擎轟鳴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嚇得陳宇和李靜立刻繃緊了神經,警惕地看向四周。

“謝了。”陸澤安提起一桶水,沉甸甸的,清涼感透過塑料桶壁傳遞到手心,驅散了些許疲憊。

老周從車窗探出頭,鴨舌帽檐下的眼睛看了看他們,最後說了一句:“往西……你們小心點。我前兩天在車載無線電裏聽到一點雜音,好像西邊出城的路不太平。有廢棄的貨車和公交車堆成的路障,還有人守着……也收‘過路費’,而且比剛才那些人更狠,要食物,要水,甚至……要武器。”

說完,他縮回頭,快速掛擋,那輛黃色的工程車搖晃着,拖着依舊輕微的摩擦聲,緩緩駛離,消失在街道拐角,引擎聲越來越遠,最終被寂靜吞沒。

陸澤安站在原地,提着水桶,看着車子消失的方向,心裏沉甸甸的。

路障。過路費。

又一個壞消息。看來“過路費”不是光頭一夥人的特例,而是末世裏幸存者之間的常態,弱肉強食的法則已經徹底生效。

他回過頭,看到張昊他們已經聚攏過來,每個人都盯着那兩桶水,眼裏是近乎貪婪的渴望,嘴唇翕動着,顯然已經口幹舌燥到了極點。

“先處理傷口,然後喝水。”陸澤安放下水桶,清涼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省着點喝,這兩桶水是我們接下來兩天的命根子。”

林薇已經撕開了胳膊上被血浸透的臨時布條,傷口邊緣有些發紅,顯然有輕微感染的跡象。李靜拿出那盒消炎藥,摳出一片,用幹淨的布條墊着,碾成粉末,小心地撒在傷口上。林薇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嘴角微微抽動,顯然疼得厲害,卻硬忍着沒出聲。

王旭腹部的傷是內傷,看不到具體情況,但李靜按壓他的腹部時,他只是悶哼了一聲,沒有劇烈疼痛的反應,李靜判斷沒有髒器破裂的跡象,應該是軟組織挫傷,同樣給了他半片消炎藥,用一點點水送服。

陸澤安自己也用幹淨的布條蘸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了後背傷口周圍的血污和汗水,重新檢查了縫線——線頭已經被血和汗浸得發硬,好在沒有明顯感染。他咬着牙,用剩下的膠帶把傷口重新固定好,疼得他牙齒打顫,額頭青筋暴起。

處理完傷口,終於到了喝水的時刻。陳宇用那個剪掉瓶底的礦泉水瓶當杯子,給每個人倒了小半杯。沒人搶,沒人抱怨太少,每個人都像舉行儀式一樣,雙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讓每一滴水在口腔裏充分滋潤幹裂的黏膜,再緩緩咽下,感受着清水劃過喉嚨的清涼與慰藉。

那是一種近乎奢侈的幸福,在末世裏,幹淨的水比黃金還珍貴。

陸澤安喝光了自己那份,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杯沿。胃裏有了點水,反而更清晰地感覺到空蕩和飢餓,肚子咕咕叫起來,但至少,渴死的威脅暫時退後了。

他靠着牆坐下,疲憊像潮水般涌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受傷、失血、飢餓、精神緊繃……所有負面狀態疊加在一起,讓他頭暈目眩,只想立刻睡過去。

視野邊緣,幾行幽藍的小字無聲浮現,淡得像幻覺:

【獲得關鍵生存物資:清潔水源。生存壓力小幅緩解。】

【接觸並完成一次有限合作交易。觀察到末世初期幸存者互動模式:以物易物,有限信任,利益交換爲核心。】

【真理點+2。當前:21/40。】

陸澤安閉上眼,把這些信息壓下去。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有幾分鍾。

但老周最後那句話,像根刺一樣扎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往西。路障。過路費。

他們拖着傷,帶着兩桶水,要徒步穿過至少十公裏的城區,還要面對出城路上的未知危險。前路依舊渺茫,甚至可能比之前更艱難。

他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長矛,矛柄粗糙的觸感傳來,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安全感。

還能握住武器,就還能走下去。

只是不知道,下一步,會踩進天堂,還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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