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冬十二月，建業。
諸葛亮的小舟抵達時，江東已是一片寒冬景象。江風如刀，雪花飄零，碼頭上行人稀少。但將軍府前，卻是另一番景象——馬岱率領的五百西涼騎兵已先一日抵達，這些來自苦寒之地的健兒不畏嚴寒，列隊整齊，甲胄鮮明，在西涼駿馬上昂然而立，引得建業百姓圍觀。
“西涼使者到——”傳令兵高喝。
諸葛亮下船，見馬岱已迎上前來。
“軍師！”馬岱壓低聲音，“昨日我已拜見孫權，呈上兄長書信。孫權態度……頗爲曖昧，既未答應，也未拒絕。張昭等人極力主張與曹操和親，氣氛緊張。”
“意料之中。”諸葛亮神色如常，“周公瑾現在何處？”
“被軟禁府中，不得外出。”馬岱憤然，“孫權聽信讒言，竟如此對待功臣！”
“無妨。”諸葛亮道，“我去見他。”
“軍師，孫權已設宴，請軍師與末將同往。”
“好。”
將軍府宴會廳，炭火熊熊，溫暖如春。孫權高坐主位，左側是張昭、顧雍、步騭等文臣，右側是程普、黃蓋、韓當等武將——周瑜不在其中。蔣幹作爲曹操使者，竟也被邀列席，坐在客位首席。
諸葛亮與馬岱入內，廳中目光齊集。
“南陽諸葛亮，拜見吳侯。”諸葛亮從容行禮。
孫權抬手：“先生不必多禮。久違了。這位是西涼馬岱將軍吧？昨日已見過。”
馬岱抱拳：“西涼馬岱，奉兄馬超之命，拜見吳侯，重申盟約。”
張昭冷笑：“盟約？赤壁戰後，荊州得利最多，我江東損兵折將，所得甚少。這盟約，不守也罷！”
諸葛亮不惱不怒：“張公此言差矣。赤壁之戰，若無江東水軍，若無周公瑾運籌，豈能大勝？戰後江夏共管，夏口稅賦平分，何來得利多少之說？”
顧雍接口：“然曹操今派蔣先生來，願嫁女與吳侯公子，並封吳王，永鎮江南。此乃天子之封，豈不比與逆賊聯盟強？”
“逆賊？”諸葛亮目光掃過蔣幹，“顧公所言逆賊，是指劉皇叔，還是指馬將軍？劉皇叔乃漢室宗親，馬將軍乃伏波將軍之後，皆漢臣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屠徐州，坑降卒，才是國賊！”
蔣幹起身，此人三十餘歲，面容清癯，確有辯才：“諸葛先生此言謬矣！曹丞相奉天子以討不臣，平定北方，功在社稷。今願與吳侯結親，化幹戈爲玉帛，此乃萬民之福。先生何故阻撓？”
諸葛亮淡淡道：“蔣先生若真爲萬民，何不勸曹操還政天子，退守封地？若曹操真有心和好，何不退兵南陽，歸還荊州失地？空言結親，實爲緩兵之計——待其恢復元氣，必再南下！”
蔣幹語塞。孫權此時開口：“諸位，今日宴飲，不談國事。來，先飲一杯。”
衆人舉杯，各懷心思。宴至半酣，蔣幹忽道：“聞諸葛先生精通音律，幹亦好此道。不知可否請教？”
這是要較量才藝了。諸葛亮微笑：“略知一二，不敢稱精。”
蔣幹命人取琴來：“幹獻醜，彈奏一曲《高山流水》。”
琴聲淙淙，確實不俗。蔣幹彈罷，頗爲自得：“請諸葛先生指教。”
諸葛亮撫琴，沉吟片刻，彈起《廣陵散》。此曲慷慨激昂，隱有殺伐之音。琴聲中，似見千軍萬馬，氣吞山河。
一曲終了，滿堂寂靜。
蔣幹臉色微變：“先生此曲……似非宴樂之音。”
“琴爲心聲。”諸葛亮道，“亮心中所思，乃掃平國賊，重興漢室。故琴聲如此。不知蔣先生心中所思爲何？是曲意逢迎，還是忠君報國？”
這話暗諷蔣幹奉承曹操。蔣幹面紅耳赤，欲辯無詞。
孫權眼中閃過異彩，撫掌道：“孔明先生琴藝超絕，志存高遠，孤佩服。來，再飲！”
宴席散後，孫權獨留諸葛亮。
“先生，”孫權屏退左右，“今日席間，先生力主抗曹，孤甚感動。然……曹操勢大，又許以王爵，孤不得不慮。”
“亮明白吳侯顧慮。”諸葛亮道，“然亮有三問，請吳侯思量。”
“請問。”
“第一問：曹操真會封吳侯爲王嗎？高祖有言：非劉姓者不王。曹操自己不敢稱王，卻許吳侯王爵，此乃借刀殺人之計——若吳侯受封，天下皆曰吳侯叛漢，曹操便可名正言順討伐。”
孫權神色一動。
“第二問：就算曹操真封王，吳侯能永保江南嗎？曹操若滅荊州，下一個便是江東。屆時吳侯獨立難支，何以抗曹？”
“第三問：吳侯可知，曹操已派夏侯惇刺殺亮於隴西道？若非西涼騎兵相救，亮已遇害。曹操如此行徑，豈是真心和好？”
孫權大驚：“有此事？”
“千真萬確。”諸葛亮取出夏侯惇的令牌，“此乃夏侯惇之物，繳獲於戰場。吳侯可驗看。”
孫權接過令牌，確是曹軍大將之物。他沉吟良久：“曹操……竟如此卑鄙！”
“更甚者，”諸葛亮壓低聲音，“亮在漢中時，截獲密信一封，關乎江東安危。”
“何信？”
諸葛亮從懷中取出一封帛書：“此信乃張昭寫給曹操的密信，被漢中細作截獲。請吳侯過目。”
孫權展開，面色驟變。信中，張昭稱孫權“年少無斷，難成大事”，勸曹操“許以虛爵，誘其背盟”，並自薦爲內應，“待時起事，廢權自立”。
“這……這不可能！”孫權手抖，“張公三世老臣，豈會如此？”
“亮初亦不信。”諸葛亮嘆道，“然筆跡確是張公手筆，且有張公私印。更關鍵的是，送信之人已招供，說是奉張公之命，送往許都。”
其實，這信是諸葛亮與魯肅僞造，所謂“送信之人”也是安排的。但此時拿出，恰到好處。
孫權臉色鐵青，在堂中踱步：“張昭……張昭……難怪他極力主降！”
“吳侯，此信真僞，尚需查證。”諸葛亮反而勸道，“或許有人陷害張公，也未可知。且張公在江東門生故舊衆多，若貿然處置，恐生亂子。”
這話以退爲進，更顯磊落。孫權果然感動：“先生胸懷，孤慚愧。只是……若信爲真，當如何？”
“查。”諸葛亮道，“吳侯可密查張公近日動向，查其是否與曹使暗通。同時，亮有一計，可試曹操真僞。”
“何計？”
“吳侯可假意允婚，但要求曹操先退兵南陽，歸還荊州失地，並送質子至建業。”諸葛亮道，“若曹操真有心和好，必允；若只是緩兵之計，必拒。屆時，吳侯便知真僞。”
“妙計！”孫權擊掌，“只是……若曹操真允呢？”
“那便更好。”諸葛亮笑道，“曹操退兵，我軍可趁機收復失地；送質子來，等於自縛手腳。且聯姻之事，可一拖再拖——待拖到明年春，三家聯軍已成，曹操悔之晚矣。”
孫權深深看了諸葛亮一眼：“先生深謀遠慮，孤不及也。只是……三家聯軍，真有勝算？”
“有。”諸葛亮斬釘截鐵，“漢中張魯已加盟，西涼馬超已應允。來年春，荊州出兵攻南陽，漢中出兵出子午谷，西涼出兵下隴右。三路並進，曹操首尾難顧。屆時吳侯可率水軍溯江而上，攻江夏之北。四路齊發，曹操必敗！”
孫權眼中燃起火焰：“若真如此……好！孤便與先生共圖大事！只是周瑜……”
“公瑾將軍忠心耿耿，吳侯當釋其疑，重任之。”
“孤明白了。”
當夜，孫權密召周瑜。君臣相談至深夜，盡釋前嫌。
次日，孫權召集群臣，宣布決定。
“孤思慮再三，曹操國賊，不可信。孫劉聯盟，不可破。”孫權肅然道，“自今日起，誰敢言降曹，以叛國論處！”
張昭大驚：“主公！三思啊！”
“張公不必多言。”孫權冷冷道，“孤意已決。公瑾，命你整軍備戰，來年春，與荊州共伐曹操！”
“諾！”周瑜精神抖擻。
蔣幹見勢不妙，欲告辭。孫權道：“蔣先生且慢。請回稟曹丞相：若真有心和好，當先退兵南陽，歸還荊州失地，並送質子至建業。若允，和親可議；若不允，免談。”
蔣幹臉色難看，只得應諾。
諸葛亮在江東又留三日，與周瑜詳談聯合作戰計劃。三日後，諸葛亮與馬岱啓程返回。
臨行前，周瑜送至碼頭。
“賢弟，此次多虧你。”周瑜感慨，“若非你來，江東恐已生變。”
“兄長言重。”諸葛亮道，“聯盟存亡，關乎天下。亮自當盡力。”
“來年春，我必率水軍西進，與賢弟會師夏口！”
“亮在荊州恭候！”
船離建業，逆流而上。馬岱嘆道：“軍師，此番江東之行，真是險象環生。若孫權真降曹，如之奈何？”
“孫權不會降。”諸葛亮立於船頭，江風凜冽，“他年少繼業，有雄霸之心。降曹等於放棄基業，他舍不得。我所做，只是堅定其心而已。”
“那封假信……”
“張昭雖主降，但非叛徒。”諸葛亮道，“我僞造此信，是爲除降曹之首惡。孫權查無實據，也不會真殺張昭，但必疏遠之。如此，主戰派可掌權，聯盟可固。”
馬岱恍然：“軍師用心良苦。只是……欺瞞之道，終非正途。”
“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諸葛亮望向滔滔江水，“待天下一統，海內澄清，自當行光明正道。然此刻，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
船行數日，抵江陵。關羽出迎。
“軍師，江東之事如何？”
“已定。”諸葛亮道，“雲長，備戰如何？”
“新募兵三萬，已訓練三月，可堪一戰。”關羽道，“只是糧草……僅夠三月之用。”
“無妨，漢中糧草不日即到。”諸葛亮道，“還有一事：江陵水軍需加緊訓練，來年春，要與江東水軍會師。”
“某明白。”
在江陵停留一日，諸葛亮繼續北上，返回襄陽。
襄陽城中，已是一片備戰景象。工匠日夜趕工，打造軍械；農夫加緊屯田，儲備糧草；學堂裏，學子們除讀書外，也開始學習醫護、算賬等實用技能。
黃月英迎出城外，見諸葛亮安然歸來，眼眶溼潤。
“月英，我回來了。”諸葛亮下馬，握住她的手。
“回來就好。”黃月英輕聲道，“工坊有新進展，正要給你看。”
二人來到城西工坊。只見場中陳列數樣新器械：改良的投石機，射程更遠；可折疊的雲梯，便於運輸；還有一件古怪之物——木制骨架，蒙以牛皮，形如大鳥。
“這是……”諸葛亮眼睛一亮。
“按你給的‘滑翔翼’圖紙改進的。”黃月英道，“我縮小比例試飛，可滑翔三百步。若放大，載一人應無問題。只是……不穩，需反復試驗。”
諸葛亮撫摸着這架原始飛行器，心中感慨：月英真是奇才，僅憑幾張草圖，就能造出實物。
“還有這個。”黃月英引他到另一處，這裏戒備森嚴，“按你所說，將火藥裝入鐵罐，內藏鐵釘，點燃引信投擲，可炸傷一片。我稱之爲‘霹靂彈’。”
諸葛亮試看一枚，大小如拳，重約兩斤，確是手擲火藥彈的雛形。
“好！有此物，破城易矣！”諸葛亮贊道，“月英，你立大功了！”
“還有更好的。”黃月英眼中閃着光，“你來看。”
她引諸葛亮到最裏間的實驗室，這裏只有幾個核心工匠。桌上擺着一件銅制器械，形如圓筒，內有機關。
“這是……”
“連發弩的改進版。”黃月英演示，“一次裝箭二十支，扣動扳機，可連發。射程雖不如大弩，但近距離威力驚人。”
諸葛亮試射，果然，扣動扳機，箭矢連珠而出，十步內的木靶被射成刺蝟。
“妙極！”諸葛亮大喜，“此物可用於守城、近戰。月英，你真是……國士無雙！”
黃月英臉紅：“都是按你的想法做的。我只是……完善而已。”
參觀完工坊，諸葛亮回到州牧府。劉備已等候多時。
“孔明，你回來了！”劉備迎上，“江東之事，子敬已有飛鴿傳書，說已定。你真乃神人也！”
“皇叔過譽。”諸葛亮道，“眼下當務之急，是整軍備戰。來年春，四路大軍齊發，必破曹操！”
“四路？”
“荊州一路，由雲長率領，出襄陽攻南陽；漢中一路，由張魯派遣，出於午谷攻長安之側；西涼一路，由馬超率領，出隴右攻長安；江東一路，由周瑜率領，溯江攻江夏之北。”諸葛亮展開地圖，“四路並進，曹操首尾難顧。且此時曹操內部不穩——夏侯惇新敗，士氣低落；許都士族，多有怨言；北方馬騰舊部，思爲報仇。此乃天賜良機！”
劉備激動：“若成，漢室可興矣！”
“然需做萬全準備。”諸葛亮道，“糧草、軍械、情報、民心，缺一不可。亮已擬定《北伐方略》，請皇叔過目。”
劉備展開方略，越看越驚。其中不僅詳述軍事部署，更有後勤保障、民心安撫、戰後治理等方方面面，思慮之周，前所未有。
“孔明……你真是……”劉備熱淚盈眶，“天賜孔明於備，漢室之福也！”
“皇叔言重。”諸葛亮道，“此乃亮分內之事。只是……北伐之前，亮有一事相求。”
“何事？但說無妨。”
“亮欲與月英成婚。”諸葛亮坦然道，“待婚事畢，再無牽掛，可專心北伐。”
劉備大喜：“好事！大好事！當大辦！讓全荊州同慶！”
“不必奢華，簡單即可。”諸葛亮道，“戰事在即，不宜鋪張。且月英不喜喧鬧。”
“好，便依你。”劉備笑道，“日子定在何時？”
“臘月廿八，如何？那時年關將近，恰可雙喜臨門。”
“好！便定那日！”
消息傳出，襄陽歡騰。諸葛亮大婚，不僅是個人喜事，更是荊州穩定的象征。士族、百姓，皆感振奮。
接下來一月，諸葛亮一邊籌備婚事，一邊處理軍政。他做了幾件大事：
第一，整編軍隊。荊州軍擴至八萬，分三軍：關羽領三萬爲北伐主力；張飛領兩萬守江陵；趙雲領一萬爲機動騎兵；餘者分守各郡。
第二，儲備糧草。從漢中購糧二十萬石，又令各郡屯田，確保軍糧充足。
第三，安撫士族。諸葛亮親自拜訪襄陽大族，許以新政中優惠，換取支持。多數士族見大勢所趨，紛紛表示效忠。
第四，廣布仁政。減稅免役，救濟貧弱，興修水利，整頓吏治。荊州民心漸附。
臘月廿八，襄陽城張燈結彩。諸葛亮與黃月英的婚禮雖不奢華，但莊嚴隆重。劉備爲主婚，關羽、張飛、趙雲等爲賓相，荊州文武齊聚。
婚禮上，諸葛亮與黃月英交拜天地。四目相對，情深意切。
“月英，”諸葛亮低聲道，“得你爲妻，亮三生有幸。”
“孔明，”黃月英眼中含淚，“願與君攜手，共安天下。”
禮成，滿堂歡呼。而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報。
“報——許都密報！”
諸葛亮接過，展開一看，面色微變。
“何事？”劉備問。
“曹操已察覺我軍動向。”諸葛亮沉聲道，“命曹仁鎮守南陽，夏侯淵鎮守長安，加強防備。且……曹操在許都稱魏公，加九錫，建宗廟。篡漢之心，昭然若揭！”
廳中一片譁然。
“國賊！”劉備怒道，“漢室未亡，竟敢稱公！”
“正好。”諸葛亮收起密報，環視衆人，“曹操稱公，天下共憤。我軍北伐，名正言順！”
他舉起酒杯：“諸公，飲盡此杯！來年春，北伐中原，剿滅國賊，重興漢室！”
“剿滅國賊！重興漢室！”衆將齊呼，聲震屋瓦。
婚禮繼續，但氣氛已變。喜慶中，多了幾分肅殺。
諸葛亮知道，最後的決戰，即將來臨。
而這一戰，將決定天下歸屬。
夜空中，雪花飄落。襄陽城中，萬家燈火。
一個新的時代，正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然孕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