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結束得悄無聲息，卻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後的廢墟，彌漫着無形的硝煙與對峙後的死寂。林未晞沒有理會身後那些或驚愕、或陰沉、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挺直脊背，第一個走出了會議室。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一路延伸向走廊盡頭那間象征着最高權力的董事長辦公室。
陳曼無聲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像一位忠誠的守衛。
推開沉重的實木門，一股混合着皮革、舊書和淡淡消毒水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這間辦公室寬敞得近乎空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父親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擦拭得一塵不染，上面除了一台電腦、一個筆筒和一面小小的國旗，空無一物，仿佛在靜靜等待它的新主人。一切都整理得過於規整，反而透出一種人去樓空的冷清。
林未晞走到窗前，俯瞰着腳下如同積木般的城市。幾分鍾前在會議室裏的強勢和鎮定，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巨大的空虛和如山壓頂的疲憊。她贏了第一回合，守住了位置，但代價是什麼？是將自己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是與叔叔林國棟徹底撕破了臉。未來的每一步，都將是如履薄冰。
“林董，”陳曼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她將厚厚一摞文件輕輕放在辦公桌上，“這些是急需您過目和籤署的文件，包括‘光華’項目暫停後的善後預案、部分供應商的催款函、以及……幾份高管遞交的辭呈。”
“辭呈？”林未晞轉過身，眉頭微蹙。動作這麼快？
“是，營銷總監和一位負責研發的副總裁。”陳曼的語氣平靜，但眼神裏帶着擔憂，“他們以‘個人發展原因’爲由，但時機很微妙。”
林未晞走到辦公桌後，坐進了那張寬大的皮質座椅。椅子似乎還殘留着父親坐慣的弧度，但她卻覺得無比僵硬和不自在。這個位置，並不舒服。
她拿起那幾份辭呈，快速瀏覽了一下。都是公司的重要骨幹，他們的離開，無疑會動搖軍心，也讓本就棘手的局面雪上加霜。這背後，很難說沒有林國棟的影子。這是在用具體行動向她施壓，告訴她：看，沒有我們，你玩不轉。
“準了。”林未晞將辭呈放下，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按正常流程辦理離職手續。另外，陳主任，立刻着手物色接替人選，優先考慮內部有潛力、願意承擔責任的中層幹部。”她不能表現出絲毫軟弱，人員的流動，有時也是換血和重塑團隊的機會。
“明白。”陳曼點頭記下。
林未晞開始埋首於那堆文件之中。財務報表上的紅色數字觸目驚心，現金流緊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弦；市場分析報告裏充滿了對林氏未來的悲觀預測；“蟄伏”公司的產品資料被放在最上面，其性能參數的優越性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她看得越來越慢，眉頭也越鎖越緊。不僅僅是糟糕的數據，更讓她心驚的是一種“不協調感”。“蟄伏”的進攻時機卡得太準，正好在林氏新舊產品青黃不接、資金投入最大的時候發動致命一擊。他們對林氏技術路線的了解，也深入得反常。
她拿起內部審計部門提交的一份關於“光華”項目研發支出的報告，指尖停留在幾筆數額巨大、去向標注有些模糊的經費申請上。申請人是……前研發副總裁，也就是剛剛遞交辭呈的那位。批復人則是叔叔林國棟。
一個模糊的念頭逐漸清晰。內鬼，可能不止一個，而且位置很高。泄露的或許不僅僅是產品情報，還可能涉及到資金的異常流動。這不再是簡單的商業競爭，可能伴隨着內部的蠶食和腐敗。
她感到一陣寒意從心底升起。父親在世時，他知道這些嗎？還是說，這些蠹蟲是趁着他病重期間才瘋狂活動的？
必須盡快摸清真正的家底，找到可靠的幫手。她想起了昨天在項目組遇到的那個年輕人，趙知遠。他的直接和專業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林未晞按下內部通話鍵：“陳主任，請讓項目部負責‘光華’系列的趙知遠經理來我辦公室一趟。另外，通知財務部，我需要最近兩年所有超過五百萬額度的資金審批和流向明細，越詳細越好。”
“好的，林董。”陳曼的效率很高。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趙知遠站在門口，穿着簡單的襯衫西褲，臉上還帶着一絲緊張和不確定。“林董，您找我？”
“趙經理，請進。”林未晞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關於‘光華’項目，我想聽聽你最真實的看法，拋開任何顧忌。”
趙知遠遲疑了一下，似乎在下決心，然後開口道：“林董，我認爲單純暫停項目是消極的。‘蟄伏’的產品雖然搶先，但我們在材料工藝和用戶體驗細節上仍有優勢。只是……之前我們的研發方向被誤導了，過分追求一些華而不實的功能，反而忽略了核心競爭力的迭代。”
“被誤導？”林未晞捕捉到了關鍵詞。
“是，”趙知遠重重點頭，“有些決策，明顯不符合市場規律和技術趨勢，但……上面力推，我們只能執行。”他沒有明說“上面”是誰，但意思不言而喻。
與趙知遠的談話，讓林未晞對技術層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也印證了她對內部管理混亂的猜測。這個年輕人，有想法，有沖勁，或許可以一用。
送走趙知遠後，林未晞再次走到落地窗前。夜幕已經降臨，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勾勒出繁華的輪廓，卻照不進她內心的沉重。她接手的不只是一個陷入危機的公司，更是一個內部可能已被蛀空的巨大軀殼。叔叔林國棟、辭職的高管、可疑的資金流向、無處不在的“蟄伏”……千頭萬緒，如同一團亂麻。
她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父親那支舊鋼筆，冰涼的金屬筆帽貼在掌心。孤獨感和責任感如同冰與火，交織在她心中。但奇怪的是，確認了困境的復雜和險惡，反而讓她混亂的心緒漸漸沉澱下來。恐懼依然存在，但退意已消。既然無路可退，那就只能向前，在這片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秩序。
她回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準備徹夜研究那些財務數據。燈光下，她年輕的臉龐上，疲憊依舊，眼神卻愈發堅定。
深夜，辦公樓裏寂靜無聲。林未晞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正準備休息片刻，電腦屏幕右下角突然彈出一條加密郵件提醒。發件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亂碼地址，郵件的標題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看賬本。”
郵件裏沒有任何正文內容，只有一個加密的附件文件。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跳。這條郵件和早上的短信，是來自同一個人嗎？是敵是友？這個附件裏，是會證實她的猜測，指向內部的蠹蟲？還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等着她往下跳？
她握着鼠標的手指懸停在那個附件上，遲遲沒有點擊。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不定，如同她此刻面臨的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