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林未晞甚至能隱約聽到聽筒裏傳來的、壓抑的呼吸聲,粗重而急促,仿佛一頭被驚擾的困獸。她能想象到雷厲此刻臉上震驚與憤怒交織的表情。這把賭注,她押上了自己對真相的渴望,也押上了與“磐石”合作本就渺茫的可能性。
就在她以爲對方會直接掛斷電話,或者暴怒呵斥時,雷厲的聲音終於傳了過來,低沉、沙啞,仿佛每個字都從牙縫裏擠出來:“林未晞……你,從哪裏弄到的照片?”
他沒有否認,而是直接追問來源。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這重要嗎,雷總?”林未晞穩住心神,語氣平靜無波,“重要的是,照片記錄了一段歷史。一段我父親諱莫如深,而您和我叔叔似乎也選擇遺忘的歷史。我只是想知道,當年導致三位好友分道揚鑣的‘技術泄露’風波,真相究竟是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她刻意沒有直接指控誰,而是將問題拋回給當事人。
“真相?”雷厲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充滿了苦澀和嘲諷,“真相就是你父親林正宏,他從來只相信他自己!他只相信那些冷冰冰的所謂‘證據鏈’!”
他的情緒顯然被徹底點燃了,聲音陡然提高,帶着積壓多年的憤懣:“沒錯!當年是我負責技術!資料泄露,所有線索都指向我!我百口莫辯!但我雷厲對天發誓,我要是做了半點對不起兄弟、對不起公司的事,我天打雷劈!可你父親呢?他寧可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證據’,也不願意信我一句辯解!還有林國棟,那個僞君子!當時裝模作樣地替我說兩句話,轉頭就在你父親面前暗示我心術不正,是因爲之前的決策爭論心懷不滿!”
雷厲的話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這與齊老講述的版本大體一致,但角度截然不同,充滿了當事人的屈辱和憤怒。
“他林正宏一句‘念及舊情,不予追究’,就把我像條狗一樣打發了!我心懷不滿?我是寒心!寒透了心!”雷厲的聲音近乎低吼,“這麼多年,我雷厲能把‘磐石’做到今天,就是要把‘林氏’踩在腳下,就是要證明給他看,他當年的眼光有多瞎!他錯的有多離譜!”
林未晞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讓雷厲盡情宣泄着這沉積了二十年的怒火。直到他的喘息聲稍微平復一些,她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雷總,您的憤怒,我聽到了。但我想問您一個問題:當年那些指向您的‘證據’,您不覺得太過完美,太過巧合了嗎?一場幾乎導致公司破產的危機,所有的線索都精準地指向一個人,而沒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這一次的沉默,與之前的憤怒不同,帶上了幾分驚疑。
林未晞繼續加碼,她決定再賭一把:“而且,您不覺得奇怪嗎?當年堅決站在我父親這邊、指責您的林國棟,在我父親去世後,卻成了拼命想要掏空林氏的人?他甚至在我今天與您會面後,立刻私下與您聯系。雷總,您是個聰明人,您真的認爲,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嗎?有沒有可能,您和我父親,都被同一個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二十多年?”
她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試圖剖開那被歲月塵封的膿瘡。
“你……你什麼意思?”雷厲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怒火似乎被一種更深沉的驚駭所取代,“林未晞,你把話說清楚!林國棟他……”
“我什麼意思,雷總可以自己判斷。”林未晞適可而止,沒有給出確鑿證據,而是留下鉤子,“我只知道,現在的林氏內憂外患,而最大的內憂,來自我的親叔叔。我找您合作,不是想利用您去對付‘蟄伏’,而是覺得,我們或許有共同的……需要厘清的過去,和需要面對的現在。”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這一次,林未晞能感覺到,雷厲在另一端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二十年的恨意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瘋狂生長。
終於,雷厲再次開口,語氣變得異常復雜,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慎和凝重:“林未晞,你比你父親……有種。也比他更狡猾。”他頓了頓,“技術對接會,照常進行。但是,合作與否,等我看到你們的技術底牌,以及……你所謂的‘需要面對的現在’,到底有多少斤兩之後,再談。”
他沒有答應什麼,但也沒有拒絕。他給了林未晞一個證明的機會,也給了自己一個重新審視過往和現在的機會。這已經是目前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
“好。時間地點,我的助理會盡快與您確認。”林未晞幹脆地答應。
掛斷電話,林未晞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這場電話交鋒,不亞於任何一場商業談判。她成功地在雷厲堅固的心防上,撬開了一道縫隙。
然而,還沒等她緩口氣,陳曼就急匆匆地推門進來,臉色煞白:“林董,不好了!剛剛收到消息,劉總監……他在接受內部審計期間,突發心髒病,送醫急救了!”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沉。劉總監是扳倒林國棟的關鍵人證之一,他的突然“發病”,未免太過巧合!
更讓她心驚的是,陳曼緊接着補充道:“而且,審計部初步核查發現,劉總監經手的部分問題資金,最終流向的幾個空殼公司,其注冊信息和一個……和一個早已去世多年的人有關聯。”
“去世的人?誰?”林未晞追問。
陳曼艱難地吐出一個名字:“是……雷厲當年那個意外去世的女朋友。”
一道冰冷的寒意瞬間竄遍林未晞全身。二十年前的舊事,父親的決策、技術的泄露、雷厲的怨恨、女友的死亡……這些碎片,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線,隱隱串聯了起來。而線的另一端,仿佛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她的叔叔,林國棟。這潭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還要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