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燈光柔和,將小小的卡座籠罩在一片暖黃的光暈裏。
菜品陸續上桌,不是多麼昂貴的珍饈,卻都是原主記憶裏,沈秋離偏好的口味——清淡的蒸魚,少油的時蔬,一道她曾說喝起來暖胃的菌菇湯。
江宇川將碗筷用熱水燙過,整齊地擺放在沈秋離面前。他夾起一塊剔好刺的魚肉,自然放入她碗中。
“吃點東西。”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仿佛之前停車場和包間裏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沈秋離確實餓了。在車裏那幾個小時的傷心欲絕,耗幹了她所有力氣。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碗裏的食物,味同嚼蠟。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餐具偶爾碰撞的細微聲響。
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通紅的眼睛,看向對面那個神色自若的男人,聲音帶着未散盡的哽咽和小心翼翼:
“宇川……你恨我嗎?”
江宇川正在盛湯的手頓了頓,隨即恢復流暢,將一小碗熱氣騰騰的菌菇湯推到她面前。
“恨你?”他抬眼看她,眼神裏是純粹的疑惑,仿佛聽到了一個荒謬的問題,“爲什麼要恨你?”
他拿起紙巾擦了擦手,語氣隨意地拋出一個炸彈:“你知道嗎,舒姐今天給了我五百萬,讓我創業。”
“五百萬?!”沈秋離猛地抬頭,筷子差點掉在桌上,眼睛瞪大,
“她……她就直接給你了?!”
這在她的認知裏,幾乎是天文數字,是舒姐那種階層隨手可以揮霍的零錢,卻是她需要奮鬥多年、甚至需要犧牲某些東西才能企及的目標。
“對啊。”江宇川點頭,表情平淡得像在說五百塊,“不過,我沒要。”
“你沒要?!”沈秋離的聲音驟然拔高,引得不遠處一桌客人側目。她意識到失態,壓低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急切和一絲……恨鐵不成鋼,
“你傻啊!爲什麼不要?!你現在剛畢業,你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嗎?五百萬,夠你……夠你奮鬥一輩子了!我真是……”
她氣得胸口起伏,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她是爲了什麼才把他送出去?
不就是爲了那點可憐的前程和資源嗎?
而他,竟然輕描淡寫地拒絕了唾手可得的五百萬!
江宇川靜靜地看着她激動失態的樣子,直到她氣息稍平,才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帶着某種魔力,穿透餐廳的背景噪音,清晰鑽進沈秋離的耳朵:
“因爲,”
他目光沉靜地注視着她,讓自己的眼神顯得無比專注與真誠,
“我在乎你啊。”
沈秋離所有未出口的抱怨和焦急,瞬間凍結在臉上。
他看着她瞬間失神的眼睛,繼續用那把溫柔的刀子,慢條斯理地切割她的心:
“如果我拿了那筆錢,以後……我就失去了自由。還怎麼……”他恰到好處地停頓,留下無盡的、引人遐想的空白,目光在她臉上流轉,最終化爲一聲輕嘆,“……留在你身邊呢?”
這句話,像一道終極審判,又像一劑最猛烈的毒藥,轟然灌入沈秋離的腦海!
他……他爲了我……連五百萬都拒絕了?!
而我……我卻只是爲了一個副教授的職位……就把他……親手送到別人床上?!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悔恨,如同海嘯後的第二波巨浪,以更凶猛、更徹底的姿態,將她徹底淹沒、擊碎!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撕成碎片。痛得她無法呼吸,痛得她眼前發黑。
眼淚毫無預兆地再次決堤,比之前在停車場更加洶涌,更加無聲。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砸在她面前的碗碟裏,砸在她顫抖的手背上。
她低下頭,肩膀控制不住地劇烈抖動,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在眼前這個男人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重若千鈞的“在乎”面前,她所有的算計、所有的現實考量,都顯得那麼卑劣,那麼可笑。
江宇川看着她崩潰的樣子,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上滾燙的淚珠,動作輕柔得仿佛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乖,”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蠱惑,“別哭了,好好吃飯。”
他重新拿起筷子,繼續爲她布菜,將那塊她還沒動過的魚肉,再次夾到她碗裏。
“吃點魚,補充體力。”
沈秋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那頓飯的。
味道?她完全嚐不出來。
她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機械地、順從地吃着江宇川夾到她碗裏的每一口食物,味同嚼蠟,卻又甘之如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迷迷糊糊地開車回到那個所謂的“家”的。
腦海裏反復回蕩的,只有他那句“因爲我在乎表姐你啊”,和他拒絕五百萬時那平靜卻堅定的側臉。
車子駛入熟悉的小區,停穩。
她坐在駕駛座上,沒有立刻下車。窗外,屬於她家的那扇窗戶漆黑一片,像一張吞噬一切的大口。
她猛地攥緊了方向盤,指甲幾乎要嵌進真皮包裹的方向盤裏。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野火,瘋狂地滋生、蔓延,瞬間燒光了所有殘存的理智和猶豫。
回家了。
我要好好補償他。
做什麼……都行。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踩着虛浮的步子,走向那扇漆黑的、卻仿佛預示着某種命運轉折的門。
眼神裏,是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絲病態的、孤注一擲的亮光。
而此刻的江宇川,正在後面看着她緊張發顫的背影。
他感受着腦海中那價值五千萬的股票帶來的踏實感,回味着今晚一舉擊潰沈秋離心防的完美操作。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獵物已經入籠。
是時候準備下一場,“舍棄”與“得到”的盛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