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發生地太快,直到被拉着站到了叔叔跟前,小荷才認清了來人。
是周家的雨生哥哥。
雨生和小荷一樣,小小年紀沒了爹娘。
他爹從前在縣裏的酒樓做賬房,他們家在村裏是數得上的殷實。
可他命不好,三年前他爹陪東家跑貨遇上劫道的,連全屍都沒留下。
他娘受不了這個打擊,當場就病倒了。
拖拖拉拉看了大半年,將家底耗了個精光。人卻沒看好,隨他爹去了。
他就此成了村裏的野小子,上山入水,掏鳥蛋捉小魚,竟也將自己養得挺好。
他緊緊地攥住小荷的手,看向林守田的目光堅定無比:“我要買小荷!”
林守田敲了敲煙杆,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雨生啊,到別家玩去,叔沒空跟你鬧。”
當年爲了給他娘看病,他連房子都賣給了他大伯,如今哪來的錢買小荷?
“我沒鬧,我要買小荷!我有……”
“買什麼買!”
大娘捂着後腰站門口,怒氣沖沖地罵:“小龜佬,三兩銀老娘已經給了!人是老娘的了!你敢跟我搶生意?”
雨生卻不理她,他大力將衣領扒開,露出了胸前佩戴的銀鎖。
那銀鎖手心大,結結實實一個,一看就得有個三兩重。
他一把將銀鎖扯下,扔到銀林守田手裏:“它有三兩重!小荷是我的!”
他緊緊攥住小荷的手:“小荷別怕,哥哥在,你不會被賣掉的。”
他小小的身體像一座山,穩穩地擋在了小荷身前。
小荷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落到地上。
心也跟着這淚珠,落回了心窩裏。
林守田將銀鎖塞進嘴裏咬了一口,是銀的沒錯。
他皺着眉頭看向大娘:“你看這……”
他也不是那狠心的人,雨生出得起三兩銀,他自然更樂意將小荷賣給雨生。
雨生畢竟是他看着長大的,知根知底的。
把小荷交給他,他也能放心些。
大娘看出他的意思來,頓時怒氣上涌。一腳將院門踹倒,叉着腰就沖了進來,指着林守田的鼻子就是罵:
“好你個老鱉頭!老娘我千裏迢迢地從縣城跑來你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你敢耍老娘?真當老娘我是吃幹飯的不成?”
她祖上三代都做的這人口買賣活計,三代積累下來,這片地界的牛鬼蛇神,就沒有她不熟的。
今兒林守田敢放她的鴿子,明兒她就敢叫人來砸了他的家!
她強硬的態度瞬間嚇住了林家夫妻,李秋娘一把搶過丈夫手裏的銀鎖,哭着塞還給雨生。
“孩子,嬸娘知道你心善。可我家小荷已經賣給人家了,不好反口的...你快家去吧...快家去吧...”
她粗糙的大手貼上雨生的後背,想要將他推出院子去。
雨生卻像木樁一般,牢牢地釘在原地。
他固執地看着林守田強調:“你剛剛收了我的銀鎖了,我不會走的!小荷是我的!”
他的目光太灼熱,燒得林守田心緊得慌。
他忍不住將手裏的煙杆攥得更緊一些。
要不...就給雨生吧?
那畢竟是他的親侄女兒啊!
他咽了口口水,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沉下臉來看向大娘:“雖說你先給了銀,但咱們畢竟沒立契。都是三兩銀,我自然得將小荷賣給雨生。”
他這話說得堅決,大娘的臉色頓時黑了兩分。
老鱉孫,還真想跑她的單!
她不舍地打量小荷一眼,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招人的很。
正是何老爺要的乖女崽啊!
她眨了眨眼,餘光瞄到雨生手裏的銀鎖。
黑黑的老銀鎖,不過手心大,頂了天也就四兩重。
想到何老爺出的高價酬金,她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叉着腰就開始抬價:“你倆將這小丫頭賣我,我立馬給你們結四兩銀!”
這兩年收成雖然不好,但緊緊褲腰帶,日子也過得下去。
婦人生子,哪個不是鬼門關爬過來的。
都是拿命生的孩子。
正經人家,只要有一口吃的,哪個舍得賣兒賣女啊!
偏偏那位何老爺,一不要年紀大的,二不要爹娘狠心的。
還要姑娘家乖巧聽話!
生怕買回去個性子烈的,再欺負了他那傻兒子!
她前前後後尋摸了半個多月,愣是沒找着合適的。
這林小荷,父母雙亡,年紀正當。
模樣又乖巧,真是樣樣合到了她的心坎裏!
她必須得把這錢給掙到手不可!
“四...四兩?”
李秋娘聽到那錢眼珠猛地顫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在腿上擦了好幾下。
她不敢置信地問:“你真給四兩?”
“秋娘!你問這個作什麼?我已經做主,將小荷許給雨生了!”
林守田眉頭又皺了起來。
小荷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她緊緊地盯着大娘,心裏瘋狂祈求大娘剛剛只是氣昏了頭。
可天不遂她願,大娘得意地點點頭,伸手比了個四:“就是四兩沒錯!”
李秋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那四根手指走,手指晃到左邊,她的眼珠閃到左邊。
手指晃到右邊,她的眼珠跟着閃到右邊。
“不反口...不反口...我們定將小荷賣給你的。”
她重重地點頭。
若是有了四兩銀,今年便是收成更差些,也能對付過去了!
“秋娘!”
林守田敲了敲煙杆,想訓斥她兩句。
可眼神與她一對上,他又啞了火。
多年夫妻,秋娘的意思,他怎麼可能不曉得。
莊稼人掙錢難,這兩年天時又不好。
他便是不吃不喝,整日泡在地裏,一年也掙不上四兩銀。
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頭:
“小荷...我們賣你了...”
得了他的應承,大娘隨手扔了一兩銀,轉身揪了小荷就要走。
“你給我滾!滾啊!”
雨生瘋狂地踢打她,不讓她帶走小荷。
十來歲的少年,力氣大得很。
踢得大娘一頭惱火。
她瞄準時機,重重地踹向雨生的腰間,將雨生踹得滾倒在地。
尖尖的指甲恨不得戳進雨生的眼睛裏:“小癟孫!有本事你拿出五兩銀子來跟老娘爭!”
“哪兒來的刁婦?竟敢在我周家村鬧事!”
低沉的聲音從院門處傳來,聲音裏滿是不悅。
雨生痛得直打滾,可看到來人,瞬間顧不得痛。
他匍匐着爬向來人,放聲大哭:“四爺爺!幫幫小荷! 他們要賣了小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