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清晨,陽光穿透薄霧,灑在半山別墅的露台上。
傅夜沉,破天荒地,沒有遲到。
他穿着一身熨燙平整的英倫風校服,背着單肩包,雖然濃密的發絲依舊垂下,遮住了半邊眼睛,但那一直習慣性佝僂的背脊,卻挺直了不少。整個人像一株被雨水洗刷過的鬆樹,透着一股清冽的新生氣息。
早餐桌上,傅聿深正端着骨瓷咖啡杯,審閱着平板上的晨間財報。傅星落小口吃着三明治,傅雲舟則乖巧地喝着牛奶。
傅夜沉拉開椅子坐下,在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情況下,對着主位上的傅聿深,低聲說了一句。
“叔叔,早。”
聲音不大,還帶着少年特有的沙啞,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傅聿深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僵了一下,滾燙的液體輕晃,差點就燙到舌頭。他抬起頭,看向傅夜沉,平日裏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裏,難得地劃過一抹訝異。
這孩子,有多久沒主動跟他說過話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個好的方向,不可思議地發展着。
然而,這份詭異的和諧,在晚飯時分被徹底擊碎。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長長的黑檀木餐桌上,精美的餐具反射着水晶吊燈的光。傅聿深、傅星落和傅雲舟都在,唯獨傅夜沉的位置,空着。
“大少爺還沒回來?”傅聿深用銀質刀叉切開盤中的五分熟牛排,動作優雅,眉宇間卻凝起一團陰雲。
新上任的王管家躬着身,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聲音發虛地回答:“先生,司機下午就回來了。他說......大少爺放學後讓他先走,自己有事要晚一點。”
傅聿深的動作停下了。
有事?
那個社恐到連踏進便利店都需要鼓足畢生勇氣的孩子,能在外面有什麼事?他幾乎是一座孤島。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的鈴聲劃破了餐廳的寧靜。
“鈴——鈴——”
客廳角落那部幾乎被當成擺設的老式座機,瘋狂地嘶吼起來。這電話,只有在最緊急、或完全不知道傅聿深私人號碼的情況下,才會被動用。
餐廳裏的氣氛,一瞬凝固。
老管家陳姨白着臉,小跑着過去接起電話。
“喂,您好,這裏是傅公館......”
僅僅兩秒,陳姨的臉色從煞白轉爲驚恐。他死死捂住話筒,用一種天塌下來的表情望向傅聿深,聲音都在發飄。
“先、先生......是學校!學校打來的!”
他吞了口唾沫,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說、說大少爺在學校跟人打起來了!把......把對方的頭都打破了!”
“現在對方家長也在學校,鬧得不可開交,揚言要報警!還、還要見家長......”
“當啷!”
一聲脆響。
傅聿深手中的刀叉脫手,重重砸在昂貴的骨瓷餐盤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餐廳裏的氣壓,一瞬間降至冰點。
傅星落嚇得手一哆嗦,剛夾起來的雞腿“啪”地掉回盤子裏,連大氣都不敢喘。
打架?
開什麼國際玩笑!
傅夜沉那個性格,被人指着鼻子罵都只會低頭,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怎麼可能主動打架?還把人頭打破了?
“備車。”
傅聿深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帶得向後滑出老遠。他的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周身的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不是心疼那點醫藥費和賠償款。
他是覺得丟人!
傅家的子孫,居然像個街頭混混一樣跟人動手!這事要是處理不好,被那些嗅覺靈敏的媒體捅出去,傅氏集團的股價明天就得跟着跳水!
“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傅聿深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每個字都淬着冰渣子,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就在他經過廚房門口時。
一道人影“嗖”地一下竄了出來,像個攔路搶劫的,直接擋住了他的去路。
“老板!帶上我!”
是宋小暖。
她身上還系着那條印着海綿寶寶的卡通圍裙,雙手......居然死死攥着一根比她胳膊還粗的實木棒球棍!
那根看起來就很有分量的棒球棍上,甚至還沾着幾點白色的面粉,也不知道她剛剛是在擀面,還是在做什麼黑暗料理。
而她臉上的表情,比傅聿深還要凶狠,還要殺氣騰騰!
“你說什麼?”傅聿深看着她這副活像是要下山火拼的土匪頭子模樣,準備發怒的邏輯都斷線了一秒。
“我說,帶上我!”宋小暖把棒球棍往肩膀上一扛,動作瀟灑又狂野。她眼睛裏燃燒着兩團熊熊的火焰,裏面寫滿了“幹架”兩個大字。
“我剛才在廚房全聽見了!”
“那群不開眼的王八羔子,敢欺負我們家老大?!”
“就老大那個悶葫蘆性格,如果不是被逼到死角,他可能動手嗎?絕對不可能!”
“肯定是對方先撩者賤!走,老板!咱們現在就去給孩子撐腰!誰都別想欺負我們家的人!”
傅聿深定定地看着她。
這個女人,每個月就拿着那麼點工資,身份只是一個保姆。
此刻,她表現出的憤怒和護短,竟然比他這個親叔叔還要來得猛烈,來得純粹。
那種不問緣由、不講道理、毫無保留的偏袒,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傅聿深那顆被商場風雲磨礪得堅硬無比的心上。
他的心,竟然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把棍子放下。”傅聿深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感覺頭更疼了,“我們是去解決問題,不是去參加黑幫火拼。”
“那不行!”宋小暖不但沒放,反而握得更緊了,關節都有些發白。
“那是你不知道現在的學校有多黑!有些人就是欺軟怕硬,看老大平時不吭聲,就往死裏欺負他!”
她往前一步,壓低聲音,語氣卻異常堅定。
“老板,你是文明人,斯文人,你負責動口談判,講道理。”
“我,”她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後晃了晃手裏的棒球棍,帶起一陣呼嘯的風聲,“我負責武力威懾。”
“要是他們敢不講理,我就讓他們深刻體會一下,什麼叫做來自社會的‘愛的教育’!”
傅聿深看着她那副“誰敢動我崽我跟誰拼命”的母老虎架勢,竟然鬼使神差地,沒有再說出拒絕的話。
或許......帶上這麼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在氣勢上,他們傅家今天絕對輸不了。
“上車。”
傅聿深丟下這兩個字,側身繞過她,邁開長腿朝門外走去。
“好嘞!老板!”宋小暖立刻歡呼一聲,動作麻利地一把扯掉身上的海綿寶寶圍裙,隨手往旁邊一扔,拎着她的“武器”就顛顛地跟了上去。
臨上車前,她還不忘回頭沖着傅聿深的背影喊了一句:
“老板!等會兒要真打起來了,記得給我算工傷啊!醫藥費要有補貼的!”
走在前面的傅聿深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一頭栽進車裏。
這女人......鑽進錢眼裏的毛病,這輩子大概是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