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停了，老張的嘶吼卻還在繼續，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寂靜的河岸上回蕩。幾個膽大的鎮民聽到動靜，從門縫裏探出頭，看到老張那副瘋癲模樣，又慌忙縮了回去，只敢隔着門板瑟瑟發抖。
陌生人蹲下身，伸手探向老張的脈搏。指尖觸及之處，脈搏跳得又急又亂，像打鼓一樣，震得人指尖發麻。再看老張的眼睛，瞳孔渙散，眼白上布滿血絲，顯然是心神受了極大的擾動。
“水……”陌生人低聲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河岸邊的陰影裏，一個提着燈籠的老漢哆哆嗦嗦地走出來，手裏還端着個豁口的粗瓷碗，碗裏盛着半瓢河水。他是住在附近的擺渡人，剛才被笛聲嚇得鑽進了船底，這會兒聽着沒了動靜，才敢探出頭。
陌生人接過水碗，小心地扶起老張的頭，將水一點點喂進他嘴裏。冰涼的河水滑過喉嚨，老張的嘶吼漸漸低了下去，眼神雖然依舊渙散，身體卻不再那麼劇烈地顫抖了。
“多謝。”陌生人朝擺渡人點了點頭，將老張半扶半拖地帶回鎮上。醉仙樓的掌櫃和店小二也趕了出來，看到老張這副模樣，臉都白了，七手八腳地幫忙把人抬到店裏的空桌上。
“客官，這……這可怎麼辦啊？”掌櫃的搓着手，急得團團轉，“老張可是咱們鎮上唯一的捕快了，他要是也……”
陌生人沒說話，只是從懷裏摸出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裏面是些曬幹的草藥，顏色暗沉，散發着一股苦澀的味道。他讓店小二找來個陶罐，將草藥放進去，又倒了些熱水，在火爐上慢慢煮着。
藥味很快彌漫開來，帶着一種奇異的沉靜氣息，沖淡了店裏的恐慌。
“這藥……有用？”店小二怯生生地問。
“能安神。”陌生人言簡意賅，目光落在老張身上，眉頭微蹙。他剛才抓住老張時，分明感覺到一股陰邪的氣順着對方的經脈遊走，那笛聲絕非尋常樂音，倒像是一種邪門的武功，能擾亂人心神，甚至控制人的行爲。
半個月來瘋了七個人，加上今晚的老張，已是八個。這背後操控笛聲的人，究竟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藥煮好了，陌生人小心地吹涼，一點點喂給老張。老張起初還掙扎，後來大概是藥效起了作用，漸漸安靜下來，呼吸也平穩了許多，只是眼神依舊空洞，像是丟了魂。
“讓他躺着吧，明天或許會好點。”陌生人將老張安頓在店裏的長凳上，蓋上了一塊破舊的棉絮。
掌櫃的千恩萬謝，非要留他喝酒，被他婉拒了。他回到樓上的房間，關上門，房間裏只剩下油燈跳動的光影。
他走到桌前，看着那盞油燈，看了很久，才緩緩伸出手，解開了背上的包袱。
粗布滑落，露出裏面的東西——果然是一柄劍。
只是這柄劍，確實斷了。
劍身是上好的玄鐵打造，暗沉的光澤裏透着一股凌厲的寒氣，即便斷了，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鋒銳。斷裂處並不平整，像是被巨力硬生生震斷的，茬口處還殘留着些許暗紅色的鏽跡，不知是沾染了多少歲月，還是……別的什麼。
劍柄纏着深藍色的鮫綃，邊角已經磨損，露出裏面的木芯，上面刻着一個模糊的“凌”字。
他輕輕握住劍柄，指腹摩挲着那個“凌”字，眼神裏翻涌着復雜的情緒，有懷念，有痛苦，還有深深的疲憊。
“師父……”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像嘆息，“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三年前，昆侖山頂，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師門被滅，師父爲了護他，用最後的內力震斷了他手中的“驚鴻劍”，逼他下山逃生，自己卻留在了那片火海之中。他背着斷劍，一路逃亡，從雪山到平原，從荒漠到江南，像個沒有根的浮萍，不敢停留，也不敢回望。
他以爲自己會就這樣漂泊一輩子，直到油盡燈枯。可青石鎮這詭異的笛聲，卻像一根針，刺破了他刻意維持的麻木。那笛聲裏的陰邪之氣，讓他想起了當年覆滅師門的元凶——那個用毒蠱和邪音控制了無數武林高手的“陰羅教”。
難道……陰羅教的人，又出現了？
他將斷劍放在桌上，劍身映着油燈的光，忽明忽暗。他伸手在劍鞘內側摸索了一陣，從裏面摸出一張折疊得很整齊的殘箋。
殘箋是用一種特殊的桑皮紙做的，質地堅韌，邊角已經泛黃。上面用朱砂寫着幾行字，筆力遒勁，卻帶着一絲倉促：
“陰羅教秘法‘攝魂笛’重現江湖，以活人精血飼笛，可惑人心智，控人神魂。其教主‘鬼面’行蹤詭秘，善易容，麾下‘十二鬼使’各懷絕技，所過之處，生靈塗炭。若見笛音惑人，速尋‘聽雨樓’相助，切記，莫要單獨行事……”
字跡寫到這裏戛然而止，像是寫的人遭遇了不測。這是他逃亡路上，從一個奄奄一息的江湖客身上找到的，當時那人已經被笛聲迷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塞給他這張殘箋就斷了氣。
“攝魂笛……”他看着殘箋上的字，眼神漸漸變得銳利起來，“果然是陰羅教。”
三年了，他躲了三年，可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將殘箋重新藏回劍鞘，拿起斷劍，走到窗邊。窗外，夜色依舊濃重，浣溪河的流水聲潺潺不絕，對岸的竹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安靜得令人心悸。
他不知道陰羅教的人爲何會盯上青石鎮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鎮，也不知道他們用這“攝魂笛”殘害了多少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逃避了。
師父臨終前的囑托，殘箋上的警示，還有今晚那些被笛聲折磨的鎮民……都像一塊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
他舉起斷劍，對着窗外的月光。斷裂的劍身雖然不再完整，卻依舊映出他眼底的決絕。
“驚鴻雖斷，劍意不絕。”他低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那柄斷劍說，“師父，這一次，我不逃了。”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碎了瓦片。
他眼神一凜，迅速吹滅油燈，身影一閃，躲到了門後，握緊了手中的斷劍。
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黑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臉，只露出一雙閃爍着貪婪光芒的眼睛，在黑暗中掃視着房間，最後，落在了桌上那柄斷劍上。
黑影似乎確定房間裏沒人，躡手躡腳地走到桌前，伸手就要去拿斷劍。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劍柄的瞬間，躲在門後的陌生人動了。
他像一道蓄勢已久的閃電，猛地竄出，手中的斷劍帶着凌厲的風聲，直劈黑影的後心！
黑影顯然沒想到房間裏有人，反應極快，猛地矮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一擊，同時反手一掌拍向陌生人的胸口，掌風帶着一股淡淡的腥氣。
“陰羅教的‘腐心掌’？”陌生人眼神一沉，手腕翻轉，斷劍橫掃，逼退黑影的掌勢，同時腳尖點地，身形如柳絮般飄開，與黑影拉開了距離。
黑影站穩身形，轉過身，那雙貪婪的眼睛裏多了幾分警惕和驚訝：“你是誰？”
陌生人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斷劍，冷冷地看着他。月光從門縫裏照進來，剛好落在他的臉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眼神裏的寒意，比手中的斷劍更甚。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黑影冷笑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刀身狹長，泛着幽藍的光，顯然淬了毒，“既然如此，那就留你不得！”
話音未落，黑影已如狸貓般撲了上來，短刀帶着毒光，直刺陌生人的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