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宿舍中。
蘇雨嫣蜷坐在床上,手機屏幕的光映着她猶豫不決的臉。她最終還是點開了與媽媽的視頻通話。
畫面晃動了幾下,出現了蘇清月略顯疲憊卻溫柔的臉龐,背景是水果店後面同樣狹窄的休息間,還能看到堆疊的水果箱一角。
“雨嫣,下班啦?累不累?”蘇清月的聲音帶着慣有的關切。
“媽,我不累。”蘇雨嫣抿了抿嘴唇,手指無意識地絞着睡衣的帶子,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媽,我今天……在店裏遇到了一個人。”
“哦?誰啊?”蘇清月拿起水杯,隨口問道。
“他……他問我認不認識你,他說他是你的大學同學。”蘇雨嫣仔細觀察着媽媽的臉色,“他叫李默。”
“哐當!”
蘇清月手中的不鏽鋼水杯脫手,砸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水漬蔓延開來。她的臉色在屏幕那端瞬間變了變,嘴唇微微張着。
雖然只有一瞬,她立刻彎下腰去撿杯子,借此掩飾自己的失態,但蘇雨嫣看得清清楚楚。
“媽!”蘇雨嫣心頭一緊,感覺不太妙。
她並不知道爸爸離開他們的原因,所以才想打個電話試探一下媽媽的態度。
但很明顯,媽媽態度極爲不正常。
蘇清月重新坐直身體時,臉上已經強行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是壓抑不住的波瀾。她美眸遊移着,聲音帶着一種刻意營造,卻更加顯得欲蓋彌彰的冷淡:“是……是嗎?很多年沒聯系了。”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告訴他了。他一聽到你的名字,反應就很奇怪。”蘇雨嫣繼續說着,心髒因爲緊張而砰砰直跳,“媽,他……他是不是……”
“不是!”蘇清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平穩下來,卻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意味,重復道:“雨嫣,你記住,你沒有爸爸。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他……李默,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聽到了嗎?”
蘇雨嫣看着媽媽那雙努力維持鎮定卻依舊露出痛苦和掙扎的眼睛,所有到了嘴邊的質問和委屈都被堵了回去。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媽媽心裏有一道很深、很痛的傷疤。
她不敢再問下去了。
“嗯,我知道了,媽。”她低低地應了一聲。
媽媽的反應,幾乎印證了她的某些猜測,也讓那份對父親的恨意裏,摻雜了更多復雜難言的情緒—。
以及一種莫名的、被拋棄的委屈感,如同潮水般涌來。
......
視頻通話結束後,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蘇清月蒼白失神的臉。狹小的休息間裏,只剩下水杯落地後殘留的一灘水漬。
李默。
這個名字的出現,在她強行平靜了十九年的心湖裏,掀起了巨浪。
她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微微顫抖。
那晚之後沒幾天,擁有留學資格的她,倉皇地踏上了出國的飛機。
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語言,巨大的孤獨將她吞噬。而就在她試圖開始新生活的時候,身體卻出現了異樣,惡心、嗜睡。
當驗孕棒上清晰顯示出兩條紅線的瞬間,她感覺天都塌了。
最後,她還是和父母說了。
電話裏,父母的聲音焦急而嚴厲:“清月!聽爸媽的話,不能要!你一個人在國外,怎麼養孩子?而且。那晚的事情不清不楚,這孩子來歷不明,會拖累你一輩子!打掉!”
她渾渾噩噩地去了醫院。冰冷的檢查儀器,醫生毫無感情的聲音:“蘇小姐,檢查結果顯示,你子宮壁偏薄,這是你第一次懷孕,也可能是你最後一次懷孕的機會。而且,是雙孕囊,初步判斷是雙胞胎。”
最後一次機會,雙胞胎。
醫生後面關於風險的話,她已經聽不清了。
她只知道,肚子裏不是一條,而是兩條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父母的催促電話再次打來,她握着話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着堅定:“爸,媽。對不起。醫生說我可能再也懷不上了。這是兩個寶寶,我,我想留下他們。”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然後是母親壓抑的哭泣和父親沉重的嘆息。
掛斷電話,她獨自一人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感受着腹中悄然孕育的生命,一種強大的母性力量,在她瘦弱的身體裏生根發芽。
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李默。
生下雨嫣和雨辰時,她幾乎去了半條命。但當護士將兩個皺巴巴、卻異常溫暖的小家夥放在她臂彎裏時,所有的痛苦和委屈仿佛都值得了。
她以爲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地過下去,直到孩子們長大成人,結婚,擁有自己的人生。
可李默出現了。
他現在是什麼樣子?他過得好嗎?他爲什麼會出現?他認出雨嫣了嗎?他會不會來搶走孩子們?
無數的疑問和擔憂像潮水般涌來,讓她心亂如麻。
她根本不了解李默,不了解他的性格,身世,這個和他有過一晚的陌生人,她害怕,害怕現在的生活被打破,害怕孩子們知道真相後受到的傷害,更害怕自己失控。
甚至內心深處,還有濃濃的委屈蔓延而開。
......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頂級的私人會所雲頂內。
李默坐在足以容納二十人的奢華餐桌主位,面前是精致的象牙白餐具,裏面盛着空運來的藍鰭金槍魚大腹、阿爾巴白鬆露、魚子醬……每一口都價值不菲。然而,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些珍饈美味上。
他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眼神卻帶着一絲着急。
包廂門被輕輕推開,一位穿着熨帖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者走了進來,他是跟隨李默多年的管家福伯,也是他最信任的助手。
“先生,您要的資料。”福伯將一個薄薄的文件夾恭敬地放在李默手邊,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和一絲復雜,“初步核實的結果,有些令人震驚。”
李默拿起文件夾,指尖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他打開,裏面是幾張清晰的照片和簡短的報告。一張是蘇清月在水果店裏忙碌的側影,歲月沒能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清麗輪廓,甚至多了幾分成熟女人才有的嫵媚。
另一張是蘇雨嫣穿着星巴克圍裙的照片,女孩青春洋溢的臉龐,那雙像極了蘇清月的杏眼,那鼻梁的弧度……李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
他的視線下移,落在最關鍵的那幾行字上:
“蘇清月,未婚。育有一子一女,龍鳳胎。”
“長女:蘇雨嫣,19歲,今年以優異成績考入本市重點大學……金融系。”
“長子:蘇雨辰,19歲,與蘇雨嫣爲雙胞胎,今年考入國內頂尖理工大學計算機科學系。”
“嗡”的一聲,李默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龍鳳胎!他和蘇清月的孩子!竟然還是兩個!
報告上“未婚”、“父親信息不詳”這幾個字,讓李默瞬間沸騰了。
所以,清月當年是獨自一人,生下了他們的孩子,並且獨自撫養他們長大成人!而他的孩子們,如此優秀,考上了名牌大學,卻要在課餘時間去打工補貼家用……
一股巨大的、混雜着驚喜的復雜情緒將他淹沒。他握着文件夾的手因爲用力而泛白。
福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李默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適時地開口,聲音裏帶着感慨:“先生,少爺和小姐……都非常優秀。蘇女士將他們教育得很好。”
李默緩緩抬起頭,將文件夾輕輕放在桌上。他靠在昂貴的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
“福伯,”李默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清醒,“我擁有了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財富,可以買下任何我看得上眼的東西。美女、奢侈品、島嶼、甚至別人的尊嚴和忠誠……我以爲我擁有了一切。”
他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自嘲。
“可直到今天,直到看到這份報告,我才發現,我他媽活得像個笑話!”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壓抑的激動,“我真正的財富,我生命的延續,我在這世上最應該珍視的人,卻在另一個地方,過着清貧辛苦的日子。而我,這個所謂的父親,對此一無所知,還沉浸在紙醉金迷的幻覺裏,像個傻逼一樣,以爲自己什麼都不缺!”
他想起了蘇雨嫣那帶着恨意和疏離的冰冷眼神,想起了報告上蘇清月那有些疲憊的表情。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浪蕩了這麼多年,玩夠了,也厭倦了。”李默想了想,“現在嫣嫣肯定是不願意見我,清月大概率是不會認我的......”
“福伯,幫我買一張機票,我要去找我的高材生兒子。”
李默嘴角揚起笑容:“只要能拿下自己寶貝兒子,幫着說好話,清月終有一天會認我的。”
“畢竟好歹,我也是孩子的父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