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劉大宇的家,是劉家村裏少有的幾棟青磚大瓦房之一。
院子用磚頭砌得整整齊齊,地上掃得幹幹淨淨,連角落裏養的那幾只老母雞,都比別家的要肥碩幾分。
趙毅領着趙景覺一踏進院門,正在院裏擇菜的劉大宇婆娘張翠花就抬起了眼皮。她上下打量了趙毅幾眼,那身灰撲撲的西裝和蒙塵的皮鞋,讓她原本還算客氣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喲,這不是趙家那小子嗎?從國外回來了?”張翠花的聲音尖尖的,帶着一股子審視的意味,“怎麼這副模樣?我還以爲從國外回來的,那不得坐小汽車,前呼後擁呢。”
趙景覺的小手瞬間攥緊,他討厭這種眼神,跟外婆和舅媽看他們時一模一樣。
趙毅卻像是沒聽出她話裏的刺,臉上掛着淡笑,“嬸子,大宇叔在家嗎?我找他有點事。”
“在屋裏喝茶呢。”張翠花撇了撇嘴,沒好氣地朝着屋裏喊了一嗓子,“當家的,趙毅找你。”
屋裏很快走出一個身材幹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是村長劉大宇。
他手裏端着個搪瓷缸子,看到趙毅,眼裏的精光一閃而過。
“小毅啊,回來了?”劉大宇呷了口茶,不鹹不淡地開口,“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說一聲。
你看看你這些年……在外面不容易吧?”
他嘴上說着客套話,眼睛卻不住地在趙毅身上打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混得不怎麼樣嘛。
“剛到家。”趙毅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大宇叔,我這次回來,不打算走了。
想在村裏蓋個房子,常住。
另外,我那老宅子不是太久沒有住了?都滿是灰塵了,今晚想在你這邊借宿一晚,你看方不方便?”
劉大宇和張翠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不耐煩。
借宿?蓋房子?
就這窮酸樣,蓋個雞窩的錢都夠嗆吧!還不是想在村長家打秋風,攀關系?
張翠花的臉拉得更長了,“哎呀,不是我們不幫你,你看我們家這……也就兩間房,我們老兩口住一間,兒子兒媳住一間,哪還有地方啊?再說了,你這拖家帶口的……”
她的眼神瞟向趙景覺,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劉大宇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小毅啊,蓋房子的事,對於村裏來說是天大好事。
不過村裏的地,那都是有數的,不是說你想在哪蓋就能在哪蓋的。
這事……得慢慢商量,不着急,不着急。”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敷衍和推脫。
趙景覺氣得臉都漲紅了,他覺得他爸就是來自取其辱的。
這些人,怎麼都一個德行?
趙毅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拉過旁邊一條長凳,示意趙景覺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大宇叔,嬸子,我知道你們忙。”趙毅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也不是讓你們白幫忙。”
說着,他在劉大宇和張翠花疑惑的注視下,將手伸進了西裝的內袋。
張翠花嗤笑一聲,心想,能掏出什麼來?幾包大前門?還是幾塊錢的謝禮?
然而,趙毅掏出來的東西,卻讓她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裏。
不是錢,也不是煙。
是三條通體金黃、栩栩如生的小金魚。
那金魚不大,每條也就成年人拇指大小,但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卻折射出一種讓人心跳驟停的光芒。
那是一種純粹的、濃鬱的、不含一絲雜質的金色。
“咣當。”
劉大宇手裏的搪瓷缸子沒拿穩,掉在地上,摔得變了形,裏面的茶水潑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
張翠花的眼睛,在那一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大,呼吸都停了。
黃金!
是金子!
而且是這麼大的三條!
趙毅沒有理會他們石化的表情,只是將那三條小金魚隨意地擺在了面前那張斑駁的木桌上。
金魚和粗糙的桌面形成了劇烈的反差,那耀眼的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劉大宇的喉結瘋狂地上下滾動。
他是村長,有點見識。
這年頭黃金什麼價,他心裏有數。
市面上一克黃金要一百五,這三條金魚,每一條看着都得有百來克的分量。
三條……這就是四萬多塊!
四萬塊!
在這個萬元戶都能上報紙的年代,這是個什麼概念?這筆錢,能在縣城裏買好幾棟樓房!
“啊——!我的金子!”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張翠花。
她像一頭發了瘋的母豹子,尖叫一聲,伸出兩只手就朝桌上的金魚撲了過去。
那動作,比她撲向自家雞窩裏剛下的蛋還要迅猛。
就在她的指甲快要碰到金魚的瞬間。
“啪!”
一只大手按在了桌子上,不是拍,就是穩穩地按住。
趙毅甚至沒抬眼皮,只是手掌一攏,就將那三條金魚重新收回了掌心。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子冷意。
“嬸子,別急。”
張翠花撲了個空,整個人因爲慣性差點栽到桌子底下去。
她抬起頭,對上趙毅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剛才還熊熊燃燒的貪婪之火,瞬間被澆滅了。
“你……你這個死婆娘!沒見過世面的東西!”劉大宇終於回過神來,他一巴掌拍在張翠花的後背上,氣急敗壞地吼道,“貴客臨門,還不趕緊去把你藏在櫃子底下的那罐龍井拿出來!給客人喝這刷鍋水,像什麼樣子!”
張翠花被罵得一個哆嗦,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她畏懼地看了趙毅一眼,再也不敢有半點放肆,連滾帶爬地跑進屋裏去搗鼓茶葉了。
劉大宇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他搓着手,滿臉都是諂媚的笑容,腰都快彎成了九十度。
他拉過一條凳子,用袖子使勁擦了擦,才請趙毅坐下。
“哎呀,小毅你看這事鬧的,你嬸子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玩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劉大宇的姿態放得極低,聲音裏滿是恭敬,“小毅啊,你剛才說的事,叔都記下了!不就是借宿嘛!
別說一晚,住一年都成!
我今晚就讓我那兔崽子滾去跟他嶽父家擠擠,把房間給你們騰出來!
還有蓋房子的地,你放心,村南頭那片空地,位置風水最好,地方也最大,叔做主給你留着!
保證給你辦得明明白白的!”
趙毅看着他這副嘴臉,心裏沒什麼波瀾。
他將人心拿捏得恰到好處,從手心裏拈出一條小金魚,輕輕拋了過去。
金魚在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弧線,準確地落在了劉大宇的手裏。
那沉甸甸的重量,讓劉大宇的心都跟着顫了一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金魚湊到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
清晰的牙印,證明了這是如假包換的足金。
劉大宇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褶子深得能夾死蒼蠅。
“小毅,你這是……”
“大宇叔,這是定金。”趙毅淡淡地說,“剩下的兩根,等房子蓋好了,地契辦下來了,我再給你。
這陣子,我一家人的吃住,還有找人蓋房子的事,就都要你忙了。
明天,我會帶我愛人去那塊地看看,她要是滿意,這事咱們就算是徹底定了。”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劉大宇把那條小金魚死死攥在手心,拍着胸脯保證,“小毅你放心,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侄子!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敢給你使絆子,我第一個不答應!”
趙毅站起身,拍了拍趙景覺的肩膀。
少年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切,他看着村長那張諂媚到扭曲的臉,再看看自己父親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心裏翻江倒海。
原來……這就是爸爸說的“天塌下來,他頂着”。
原來,錢,真的可以讓人變臉。
原來,有實力,真的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當天下午,劉大宇的辦事效率高得驚人。
劉大宇覺得住自己家裏面,還是欠了點東西。
於是乎直接領着他們去了村西頭的一棟同樣不屬自己家的空房子。
“這家人發了財,搬去縣城了。這房子就托我照看着。”劉大宇殷勤地用鑰匙打開門,“裏面家具都是現成的,被褥也都是新的,我婆娘不久前剛曬過,都幹淨着呢!
你們先將就着住,比住我家寬敞!”
這哪裏是將就。
這是一棟帶院子的紅磚房,比劉大宇家還氣派。
屋裏窗明幾淨,擺着嶄新的木床和桌椅。
劉春枝牽着趙暖,站在門口,看着這恍如夢境的一切,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他們未來要暫住的新家?
原來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