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沒有在外面多待，起身回了刑偵隊。
市公安局刑偵隊的辦公室裏，氣氛卻不似黃昏般寧靜，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
趙援朝和陳屹回來後，誰也沒有說話。
趙援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濃茶，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屹則拿出紙筆，將今天從現場獲取的所有線索，一一羅列下來，試圖在腦中構建一個完整的案情模型。
亮藍色的的確良纖維、燙過的年輕女性頭發、被巧妙打開又反鎖的窗戶、家徒四壁的死者、撒謊的女售貨員趙娟，以及她那個神秘的男朋友高強……
陳屹總覺得，這些線索背後，還缺少一個最關鍵的連接點——動機。
那個年輕時髦的女人，爲什麼要對一個跟她生活在兩個世界的、窮困潦倒的孤寡老人下死手？
圖財？現場沒有財物損失。
圖色？更不可能。
情殺？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怎麼會卷入年輕人的情感糾葛？
尋仇？李寶才的社會關系極其簡單，鄰居們都說他老實巴交，從不與人結怨。
想不通，這個動機問題，就像一團迷霧，籠罩在整個案件的上空。
如果不能搞清楚“爲什麼殺人”，那他們所有的調查，都可能走偏方向。
“吱呀——”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打破了屋裏的沉寂。
王建國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他滿頭大汗，警服的領口都敞着，臉上帶着一種極度興奮和震驚的復雜表情。
“趙隊！陳屹！查……查到了！”他扶着門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趙援朝“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裏的搪瓷缸子都差點掉在地上。
“快說！什麼情況！”
陳屹也停下了筆，目光銳利地投向小王。
小王灌了一大口涼白開，總算順過了氣，他把一沓剛剛從戶籍科和紅星機械廠保衛科拿到的材料，往桌子上一拍，聲音都有些發顫。
“這個高強，基本情況都摸清了！”
“高強，男，二十三歲，紅星機械廠二車間的鉗工。父母都是廠裏的老職工，家境在工人裏算是不錯的。
根據廠裏保衛科和車間主任的反映，這個高強，平時表現一般，不算突出，但也不惹事。性格有點內向，不太愛說話，但跟同事關系還過得去。”
這些信息，聽起來都很普通，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年輕工人。
“說重點！”趙援朝有些不耐煩了。
“重點來了！”小王咽了口唾沫，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宣布一個驚天秘密，“我找人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們車間裏一個跟高強關系不錯的工友。那工友說，高強確實處了個對象，兩個人好了一年多了，感情很好，都準備談婚論嫁了。”
“他那個對象，就是和平路供銷社的售貨員，叫……趙娟！”
雖然這個結果早在陳屹的預料之中，但當小王親口證實的時候，趙援朝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娟真的撒謊了！她和高強，就是情侶關系！
“還有更重要的！”小王的聲音因爲激動，變得更高了，“我問了高強案發當晚的行蹤！”
“案發當晚，也就是大前天晚上，廠裏說，高強那天是正常下班的。我找到了他的考勤卡，下午五點準時打卡下班，沒有加班記錄。”
“然後，我找到了他家住的那個大院裏的一個鄰居大媽。那個大媽說，那天晚上，大概吃完晚飯的時候，她出門倒垃圾，親眼看見高強和趙娟兩個人，手拉着手，有說有笑地從外面回來！兩個人看起來特別高興！”
“鄰居大媽還說，她當時還跟趙娟開玩笑，說‘小娟今天這身新衣裳真好看，跟仙女似的’。趙娟當時還挺不好意思的。”
“新衣裳？”陳屹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什麼樣的新衣裳？”
“鄰居大媽說，天太黑，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就記得是件顏色很亮、很扎眼的藍色的確良襯衫！”
時間、人物、證物，在這一刻，完美地串聯了起來！
“是她！就是她！”趙援朝激動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來，“凶手就是趙娟！”
“高強買布，就是給她做的這件新衣服！她穿着這件新衣服，去了死者李寶才家，在搏鬥中，衣服上的纖維掉在了枕頭上！”
“她殺了人之後，爲了擺脫嫌疑，還故意拉着男朋友高強，在鄰居面前演了一出戲，制造了自己七點多鍾才回家的不在場證明！”
趙援朝根據現有的線索，迅速地勾勒出了一個看似完整的作案過程。
小王也在一旁連連點頭：“沒錯！肯定是這樣！這個趙娟，看起來老老實實，沒想到心這麼毒，還這麼會演戲！”
辦公室裏的氣氛，瞬間達到了頂點。
抓人！
這兩個詞，幾乎要從趙援朝的嘴裏噴薄而出。
然而，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陳屹，那個一直沉默着的年輕人，卻再次，潑了一盆冷水。
“趙隊，等一下。”
“怎麼了？陳屹？”趙援朝不解地看着他，“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大了。”陳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地畫了一個圈，圈住了“動機”兩個字。
“我們剛才推斷，趙娟殺人，是爲了制造不在場證明。這個邏輯，本身就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小王問。
陳屹繼續說道：“趙娟，她爲什麼要殺李寶才？”
“她一個年輕漂亮、有穩定工作、有恩愛男友的女售貨員，和李寶才這個窮困潦倒、靠撿破爛爲生的孤寡老人，他們倆的人生，根本就不應該有任何交集！”
“沒有交集，哪來的仇恨？沒有仇恨，又何來的殺機？”
陳屹的問題，讓趙援朝臉上的興奮和激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困惑。
他發現，自己又一次，被表面的線索給迷惑了。
他們找到了“誰是凶手”，卻完全無法解釋“凶手爲什麼殺人”。
而一個沒有動機的案子，是站不住腳的。
“那……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王徹底懵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像一團漿糊。
辦公室裏，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屹低着頭，看着自己畫的那個關系圖。
趙娟、高強、李寶才。
他們之間，一定存在着某種不爲人知的、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秘密聯系。
這個秘密，就是殺人動機！
是什麼秘密，能讓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痛下殺手？
陳屹的目光，在那三個名字之間，來回移動。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高強”和“李寶才”這兩個名字上。
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荒謬的念頭，毫無征兆地，從他的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裏閃爍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趙隊！小王！”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搞錯什麼了？”趙援朝急切地問。
陳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或許，真正跟死者李寶才有關系的，不是趙娟！”
“而是她的男朋友——高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