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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吃早餐,許清苒主動幫我端牛奶。
我剛要說謝謝,就看見她手掌扇了幾下,語帶嫌棄:“哪裏來的怪味?姐姐,你回來後洗澡了沒?”
我慌張地聞了聞自己的身體,“我,我洗過了。”
我身上還有豬圈旁邊的腥臊味嗎?還是老房子的黴味?
看着幹淨明亮的別墅,我又焦慮起來。
不行,我不能把這個家弄髒。
我放下叉子沖回浴室,打開水龍頭開始用力搓洗。
一遍又一遍。
水溫調到最高,燙得皮膚發紅,但燙才好,燙才能殺菌。
我洗了很久,久到手指皮膚都皺了起來。
直到爸媽下班回來,我才打開了浴室的門。
他們看到我時,全都愣住了。
我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眼鏡子。
只見鏡子裏的人渾身通紅,手臂和胸口有些地方已經被搓破了皮,滲着血絲。
好像嚇到爸爸媽媽了。
我抱歉地往後退了一步。
媽媽眼眶泛紅,顫聲問我:“梔月,你......不疼嗎?”
“疼。”我老實說,“但是不洗幹淨,會把家裏弄髒的。”
“妹妹也覺得我髒。”
媽媽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許清苒慌忙解釋道:“姐姐你可別害我啊!我只是隨口一說,你怎麼就......”
爸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她瞬間噤聲。
“去醫院。”
爸媽麻利地給我披上披風,帶我去醫院做了檢查。
好在都只是普通的皮外傷,配合着擦藥,修養幾天就好。
重回學校上學後,許清苒關心地問我學習進度有沒有落下。
“姐,鄉下的學校能學到正經知識嗎?”
“以後管理公司可得學財務分析那些......要是基礎沒打好,姐姐以後繼承公司,能行嗎?”
媽媽重重擱下筷子,“清苒,安靜吃飯。”
許清苒撇撇嘴,閉上嘴沒再說話。
可來不及了。
她的那些話像詛咒一樣在我腦袋裏循環播放。
我們鎮上的高中教學質量確實不好,但我已經很努力考第一名了。
要是還達不到爸爸媽媽的期許怎麼辦,要是家裏的公司敗在我手上怎麼辦......
那天晚上,我只睡了十分鍾,就起床學習功課。
前半夜我刷高考模擬卷,後半夜我學習經濟學網課。
第二天去學校時我很困,一杯冰咖啡下肚,我繼續開始一天的高強度學習。
不是我不想休息。
但焦慮它不講道理。
到了第三天,我胸口有些發悶。
我深吸一口氣,想壓住那陣眩暈,卻猛地咳了起來。
練習冊雪白的紙面上,濺開幾滴刺目的紅。
我盯着那紅色,愣了大概兩秒,然後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手背上扎着針,我已經躺在了醫院。
媽媽眼睛腫腫的,輕聲和我說明情況:
“急性心肌炎,過度疲勞引起的。”
“醫生說再晚點送過來,後果不堪設想。”
“梔月,”她的聲音很啞,“你爲什麼......要這樣逼自己?”
我又讓她爲我操心了。
我愧疚地低聲回答:“因爲我怕。”
媽媽不解,“怕什麼?”
怕的東西有很多,我不知從何說起。
我只能含糊地解釋。
“春天要播種,夏天要曬烤煙,秋天秋收......好多活,做不好養父母就要把我賣給隔壁村的老光棍。”
媽媽捂住嘴,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我爸轉過身,匆忙揉了下眼角。
我笨拙地安慰他們:“沒關系的,我可厲害了,在養母家全部都做完了活,沒有被賣掉。”
媽媽的眼淚終於滾下來,燙得嚇人。
我哄不好她,也焦慮,一焦慮就絮絮叨叨地什麼都往外說。
“所以妹妹說我基礎不好,以後會擔不起事......我害怕。”
“我怕我學得不夠快,不夠好,讓你們覺得接我回來,是錯的,我不想再被丟掉了。”
“不會的!”我媽一把抱住我,哭出聲,“你永遠不會是沒用的人!這裏是你的家啊!”
爸爸看向一直默默站在病房門口的許清苒。
“清苒,以後,關於梔月的學習、能力,或者任何可能讓她有壓力的事——”
他頓了頓,看着她一點點變得蒼白的臉。
“你一個字,都不要再提。”
在我爸那種從未有過的冰冷注視下,許清苒哪怕不願意,也乖乖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