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鐵匠倉庫地下安全屋時，天色已泛着冰冷的魚肚白。學者蜷在角落的椅子上睡着了，筆記本滑落在地，上面凌亂布滿了她自己恐怕都難以辨認的符號與字句，一些筆觸力透紙背，甚至劃破了紙張。藥師在小心分揀着曬幹的草藥，看見他們回來，只是點了點頭，目光在陳冬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如何？”鐵匠放下手中的銼刀，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顯得格外清晰。
陳冬將“舊物市場”的經歷，尤其是“拾荒匠”那令人心悸的外貌和開出的天價清單，盡可能清晰地復述了一遍。當他提到“純淨鏡胚”、“自願倒影”、“回音廊”和“千面”時，藥師的眉頭越皺越緊，鐵匠停下了擦拭工具的動作，而不知何時醒來的學者，則抱緊了雙臂，眼中閃過一絲混雜着恐懼與恍然的神色。
“回音廊……”學者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摳着椅子的邊緣，“我……我在那些亂竄的知識碎片裏，好像看到過這個詞……伴隨着‘迷失’、‘復數的自我’、‘永無止境的反射’……還有警告，非常強烈的警告。”
“什麼警告？”影問道，他靠在牆邊，帽檐下的臉看不清表情，但聲音裏帶着一絲關注。
學者努力回憶，額角滲出細汗：“不太完整……好像是……‘勿信鏡中之言，勿尋鏡中之路，勿允鏡中之求’……但後面又矛盾地出現了‘唯鏡可通幽，唯影可隨行’……混亂，太混亂了。”她痛苦地按住太陽穴。
“矛盾的信息，往往更接近某些‘高位存在’設定的真實規則。”收藏家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他不知何時出去了，此刻又悄無聲息地回來，手裏拿着一個薄薄的文件夾。“‘拾荒匠’的名聲……很復雜。他說的話不能全信，但通常也不會是完全的謊言，尤其是關於‘代價’的部分。他的樂趣在於看着交易者在他們自己選擇的荊棘路上掙扎。”
他將文件夾放在工作台上：“我核實了一下‘血色盛宴’的動向。他們確實在活動，而且目標很可能就是你，陳冬。不過，目前活躍的似乎是外圍的‘觀察者’和‘收集者’，更像是前期偵察和施加壓力。真正的‘收割者’或‘飼養者’還沒正式進場，但這只是時間問題。”
壓力，像無形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陳冬攤開手掌，解開紗布。那道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淡銀色的薄痂，周圍的皮膚下，蛛網般的淡銀色紋路比睡前似乎又清晰、蔓延了一絲，在昏暗的光線下幽幽泛着冷光。
藥師走過來，仔細檢查了他的手掌和瞳孔，又讓他描述了一遍夢境細節和與【破碎鏡心】的共鳴感。“污染在深入，也在與你適應。”她的診斷冷靜而殘酷，“它在把你變成更適合它存在的‘環境’。藥物只能延緩，不能逆轉。你必須盡快推進，至少在下次強制劇本到來前，擁有一個可以穩定使用的‘核心’，哪怕它……不那麼正常。”
“清單上的東西，”陳冬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同伴們，“‘純淨鏡胚’、‘自願倒影’、三種額外污染源、‘回音廊’門票、找到並說服‘千面’……我們該從哪裏開始？”
“分頭，並行。”影言簡意賅，“‘鏡胚’和污染源可以同時尋找。‘鏡胚’需要碰運氣或大量點數，可以先通過收藏家的渠道懸賞。污染源……我們可以主動尋找線索。現實世界的怪異事件，玩家論壇的流言，甚至一些低危險度的‘縫隙’劇本，都可能產出我們需要的東西。”
“我可以試着……整理一下腦子裏那些關於‘鏡’和‘認知’的碎片知識，”學者猶豫地說，眼神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也許能篩選出一些可能的地點或事件特征……但我需要時間，而且，我不能保證信息的準確和安全。”
“信息本身就是力量，也是風險。你謹慎處理。”收藏家對學者說，然後轉向陳冬和影，“至於‘自願倒影’……這是最棘手的。真正的、無污染的‘自願’在詭異世界裏是奢侈品。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最終面對的選項可能都不那麼美好。另外，‘回音廊’門票的具體呼喚儀式，我需要時間從更隱秘的渠道打聽，拾荒匠留下的線索太模糊。”
“我們首先解決相對‘實在’的問題。”陳冬做出了決定，“影，我們合作尋找第一種污染源。學者，麻煩你盡力梳理相關信息。收藏家，鏡胚的懸賞和門票儀式的詳細信息就拜托了。藥師，鐵匠，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穩定藥物和可能用上的應急物品。”
鐵匠哼了一聲：“點數。”
藥師則嘆了口氣：“藥材庫存需要補充了，有些東西……在正常世界可買不到。”
初步的分工在凝重的氣氛中達成。每個人都清楚，這不僅僅是在幫陳冬，也是在對抗可能波及所有人的、來自“血色盛宴”或其他未知存在的威脅。這個因黑石堡而臨時組建的小團體，在更大的危機面前，正被動地凝聚成某種意義上的同盟。
稍作休整後，陳冬和影離開了安全屋。白天的城市熙熙攘攘，陽光明媚，卻驅不散陳冬心頭那層無形的陰霾。他掌心的銀紋在陽光下並不明顯，但他能感覺到一種細微的、持續的麻癢和微涼，仿佛皮膚下有什麼東西在緩慢生長。他試着集中精神，將注意力投向路邊商店的櫥窗玻璃。
起初只是普通的倒影。但當他凝視超過三秒，並下意識地調動起那種源自掌心、源自夢境深處、源自【破碎鏡心】的微妙感應時，櫥窗裏的“他”似乎……模糊了一瞬。倒影的嘴角好像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眼神也似乎越過了現實中的他，看向他身後某個並不存在的東西。
陳冬猛地移開視線，心髒怦怦直跳。是幻覺？還是污染帶來的“感知”？
“感覺到了？”影的聲音在身邊淡淡響起，他並未看陳冬，目光掃視着周圍的人群和建築的陰影，“你的‘標記’在激活。這對尋找污染源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你更容易被‘它們’注意到。控制你的注意力，別輕易深入凝視任何反光物。”
陳冬點點頭，將那種不適感壓下。他們按照學者提供的第一個模糊線索——關於近期城市流傳的“照片竊賊”怪談——前往老城區的一片舊居民區。傳言說，幾戶老人的老舊家庭合影中，人物的面孔會莫名變得模糊，而夜間似乎能聽到照片裏傳來輕微的嘆息聲。
線索很微弱，甚至可能只是普通的靈異傳說或人爲惡作劇。但對於現在的他們而言，任何與“影像”、“認知”相關的異常，都值得排查。
穿過狹窄潮溼的巷弄，他們找到了第一戶人家。敲門後，一位神情憔悴的老太太隔着門鏈疑惑地看着他們。陳冬編造了一個民俗研究學生的身份，委婉詢問照片的事。老太太起初否認，但在影悄無聲息地遞過一小卷能夠輕微安撫情緒、促進傾訴的草藥香（藥師制備）後，她鬆了口，帶着恐懼壓低聲音說，她亡夫的照片最近“看起來不像他了”，而且她總感覺晚上有人在她床頭看她，可睜開眼只有牆上照片模糊的輪廓。
陳冬和影對視一眼。有門。
然而，就在老太太顫巍巍地轉身想去取照片時，陳冬眼角的餘光瞥見巷子口，似乎有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身影一閃而過，隨即融入人群。
平靜的白天之下，陰影已然開始流動。狩獵與追逐的序幕，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拉開。而陳冬手中那份沉重的修復清單，第一個待勾選的條目，正緩緩浮現出猙獰而模糊的輪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