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完全撕破夜幕，青溪村還在沉睡的邊緣，柴房的門被輕輕拉開。陳建國端着一碗水和一個冷饅頭，看着一夜未眠、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趙老四。趙老四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看到陳建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往後縮了縮。
“吃。”陳建國把東西放在門口地上，聲音粗啞，“別想歪心思，青禾一會就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趙老四抖着手，抓起饅頭，胡亂咬了幾口，又灌了幾大口水，眼神渙散，不知是餓的還是嚇的。
天光漸亮，陳青禾來到柴房。他換了一身幹淨衣服，臉色平靜，眼底卻有熬夜的血絲和一種沉靜的銳利。他手裏拿着一個結實的布包，裏面裝着用塑料袋分裝的對講機、現金，以及那個記錄了趙老四口供、拍下了塌陷坑和探洞痕跡的手機。他自己那部日常用的手機，則貼身放好，裏面存着所有證據的備份。
“走吧。”陳青禾對趙老四說，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陳建國推來自家那輛舊摩托：“我送你們到鎮口。青禾，小心點。”
摩托車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駛出村子。路上偶爾遇到早起的村民，詫異地看看摩托車上神色萎靡的趙老四和面色沉凝的陳青禾，低聲議論兩句，又各自忙去了。
到了鎮口，陳建國停下車，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什麼都沒說。陳青禾點點頭，帶着腳步虛浮的趙老四，步行朝鎮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剛開門，值班的民警打着哈欠，看到陳青禾和他身後耷拉着腦袋的趙老四，以及陳青禾遞過來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布包，睡意瞬間跑了大半。
“同志，這是……”
“報案，自首。”陳青禾言簡意賅，“青溪村村民趙老四，受人指使，協助不法分子在村中祠堂區域非法進行地質鑽探，破壞地質結構，制造安全隱患，並收受贓款。這是物證，”他指了指布包，“裏面有作案用的對講機、贓款，以及我昨晚拍攝的現場視頻、錄音，還有趙老四本人的口供。這是補充的情況說明和疑點報告。”
民警的神色嚴肅起來，接過布包，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趙老四：“進來說。”
詢問室裏，陳青禾將事情經過，從最早賈老板露面，到近期一系列異常，再到自己昨晚跟蹤趙老四、發現探洞、拿到證據的整個過程，條理清晰地敘述了一遍。他打開手機，播放了關鍵的錄音和視頻片段。趙老四在最初的呆滯和驚恐後，面對確鑿的證據和陳青禾平靜的敘述，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將昨晚對陳青禾交代的內容，又對着民警結結巴巴地重復了一遍，還補充了一些細節，比如打洞的具體時間（大約在鎮上評估小組來之前一周的深夜）、對方“技術員”的大致樣貌、使用的設備特征等。
接待他們的民警臉色越來越凝重，意識到這可能不是簡單的治安案件。他立刻向上級匯報。很快，派出所的所長和兩名經驗更豐富的刑警被叫了過來。
他們仔細查看了物證，反復聽了錄音，看了視頻，又單獨詢問了趙老四和陳青禾。陳青禾的回答始終一致、清晰，並將自己之前整理的所有材料（包括那份詳盡的疑點報告、劉工勘查的初步結論、王駿同學提供的分析等）的電子版，通過派出所的電腦展示給辦案人員。
“這個賈老板，是鎮上那個搞養殖的賈富貴？”所長眉頭緊鎖，顯然知道這個人。
“是他。”陳青禾點頭。
“非法鑽探，破壞地質……這事可大可小。”一名刑警沉吟道，“如果查實，造成嚴重後果的，可以追究刑事責任。就算沒造成嚴重後果，也是嚴重的行政違法，處罰不輕。關鍵是證據鏈要完整，動機要明確。”
“我們村裏現在祠堂後牆開裂，地面有新的塌陷，縣自然資源局的初步勘查也確認存在安全隱患。這些探洞，就是直接原因。”陳青禾語氣堅定，“而且，他們選擇在這個時間點、這個地點進行非法鑽探，目的就是爲了制造‘地質災害’假象，爲他們強行推動拆遷開發掃清障礙，甚至嫁禍於自然。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競爭，是危害公共安全！”
所長和刑警交換了一下眼神。陳青禾邏輯清晰，證據扎實，指向明確。這個案子，一旦坐實，就是典型的地方惡勢力（至少是欺行霸市）爲牟利不擇手段、危害公共安全的案件，性質惡劣。
“趙老四，”所長看向抖成一團的趙老四，“你確定是賈富貴的助理王明指使你的？錢也是他給的？”
“是、是王助理……他讓我叫他王助理……錢是他親手給的，用信封裝着……”趙老四忙不迭地點頭。
“你願意在法庭上作證嗎？”
趙老四臉上露出巨大的恐懼，但看了看旁邊神色平靜卻目光如炬的陳青禾，又想到自己已經徹底暴露，咬了咬牙：“我、我願意……只要政府寬大處理……”
“我們會根據你的表現和案件偵辦情況，向檢察院提出建議。”所長道，“現在，你需要暫時留在所裏配合調查。陳青禾，你也需要做個詳細的正式筆錄。另外，你提供的這些材料，包括那個探洞現場，我們需要立刻派人去勘查、固定證據！”
“現場我已經做了簡易標記，但最好盡快，以防有人破壞。”陳青禾提醒。
“明白。”所長立刻安排，一組人帶着趙老四去做正式訊問和體檢，辦理刑拘手續；另一組人，由一名刑警帶着技術員，跟着陳青禾立刻返回青溪村，勘查現場，提取更多物證；所長自己則拿起電話，向縣局領導匯報，並準備聯系縣自然資源局、應急管理局等部門，協調聯合調查。
離開派出所時，天色已經大亮。陳青禾坐在警用摩托的後座，跟着刑警和技術員返回村子。清晨的涼風吹在臉上，帶着田野的清新氣息，但他心裏卻異常平靜，甚至有些空茫。一夜的緊張、追蹤、對峙、交鋒，此刻暫時告一段落，但更大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警車進村，立刻引起了轟動。村民們紛紛從家裏出來，圍在路邊，看着警察和陳青禾下車，又看着警察在陳青禾的指引下，直奔祠堂後山老林子邊緣。
“怎麼回事？警察怎麼來了？”
“青禾娃帶的路？出啥事了？”
“看方向是祠堂那邊！”
“走，看看去！”
人群越聚越多，跟着來到了現場。當大家看到警察拉起警戒線，技術員小心翼翼地清理那個塌陷小坑，露出下面清晰的人爲鑽探孔洞痕跡，並用專業設備拍照、測量、取樣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這是啥？”
“像是打的洞！”
“誰幹的？！”
“怪不得祠堂牆裂了！地陷了！原來是有人搞鬼！”
陳伯也氣喘籲籲地趕來了，看到現場，聽完陳青禾簡短的說明（隱去了神力感知部分），老人氣得渾身發抖，指着那個探洞，對圍觀的村民吼道：“都看見了吧！啊？什麼狗屁地質災害！是有人黑了心肝，在咱們祖宗的根上打洞！要毀了咱們村！”
真相以最直觀、最殘酷的方式擺在面前。昨晚還在私下裏擔憂、甚至傾向於“認命”的村民們，瞬間被點燃了怒火。恐懼被憤怒取代，猜疑被確鑿的證據擊碎。
“是賈富貴！肯定是他！”
“報警抓他！”
“缺德玩意兒！不得好死！”
“青禾娃，多虧了你啊！要不咱們都被蒙在鼓裏，讓人家賣了還幫人數錢！”
群情激憤。陳青禾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張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看着陳伯挺直的腰板，看着警察和技術員認真工作的身影，又看向祠堂和老樹林沉默的輪廓。
地下的“痛苦低語”，似乎並沒有因爲真相揭露而減輕。那些探洞造成的物理破壞是實實在在的。但縈繞在這片土地上空的、那股被陰謀和謊言污染的“氣息”，卻仿佛隨着陽光的照射和衆人的怒喝，正在一點點地消散、淨化。
他能感覺到，腳下這片土地，傳來一種如釋重負的、混合着悲傷與憤怒的顫抖。像是在說：看，就是這樣。他們就是這樣對待我的。
陳青禾輕輕用腳尖碰了碰地面，傳遞去一絲無聲的安慰。
勘查工作持續了一上午。警方和技術員在趙老四指認的大致範圍內，又發現了另外三處被草草掩埋的探洞痕跡，深度從一米到兩米不等，分布沒有規律，但都集中在祠堂和老樹林影響範圍內的關鍵地質節點上。這些探洞無疑破壞了淺層岩土的整體性和穩定性，是導致近期一系列地表異常和地脈不暢的直接元凶。
物證被小心提取、編號、封裝。現場勘查筆錄和照片、視頻記錄完備。
中午時分，縣局的增援力量趕到，縣自然資源局和應急管理局也派了專家過來。看過現場和初步證據後，幾位專家的臉色都很難看。非法鑽探，破壞地質，尤其是在有古建築和古樹林的區域，性質極爲惡劣。他們當場表態，會全力配合公安機關調查，並立即重新評估該區域的安全狀況，制定緊急防護和治理方案。
與此同時，對賈富貴及其助理王明的調查，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趙老四的口供、對講機裏的通話錄音、贓款，都指向了他們。縣局經偵支隊和治安支隊聯合行動，當天下午就分別在鎮上一家茶樓和賈富貴的公司裏，將正在喝茶商量“對策”的賈富貴和王明抓獲。
據說抓捕時，賈富貴一開始還趾高氣揚，叫囂着認識某某領導，要投訴警察亂抓人。但當警察出示了部分證據，特別是趙老四的口供錄音和對講機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癱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硬話來。王明更是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鎮上，縣裏，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賈富貴在本地也算是個有點名氣的“企業家”，雖然口碑不佳，但突然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罪”、“非法采礦罪”（非法勘探可套用相關條款）被抓，還是讓很多人吃了一驚。
青溪村更是炸開了鍋。村民們聚在村委會門口，興奮、激動、後怕地議論着。陳伯被大家圍在中間，一遍遍講述着陳青禾如何發現端倪、如何拿到證據、如何帶着警察抓住內鬼。陳青禾的形象，在村民們心中，從一個有點倔、有點傻氣、但心腸好的回鄉大學生，瞬間拔高成了智勇雙全、守護家園的英雄。
無數感激、敬佩、甚至帶點敬畏的目光投向他。陳青禾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強大、更加精純的“信仰之力”或者說“感念之意”，從村民們身上升起，匯入他與這片土地的聯系之中。這股力量溫暖、厚重，帶着鄉親們最樸素的信任和托付。
【當前神力：0.006%】（消耗依舊）
【獲得海量本土信仰加持！】
【神力恢復速度大幅提升！】
【土地親和度顯著提升！】
【特殊狀態：衆望所歸（微弱）——在青溪村轄域內，言行自帶微弱公信力與安撫效果。】
【警告：神力提升加速，需穩固根基，避免力量虛浮。】
系統的提示接連跳出。陳青禾能感覺到，那一直龜速恢復的神力，此刻如同久旱逢甘霖，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緩慢而持續地上漲。0.006%…0.007%…雖然基數太小，漲幅的絕對值依舊微乎其微，但這種“加速”的感覺，清晰無比。
更重要的是，那種“衆望所歸”的狀態。他似乎能更清晰地“聽”到村民們的心聲，感受到他們對這片土地安危的關切，對未來的期盼，以及……對他隱隱的依賴和信任。這份信任沉甸甸的，是榮耀，更是責任。
傍晚，縣裏成立了聯合調查組和應急處置小組的消息傳來。調查組由公安、自然資源、紀檢監察等部門聯合組成，將對賈富貴非法勘探、破壞地質、行賄（給趙老四的錢）、以及是否涉及其他違法犯罪行爲進行徹查。應急處置小組則由自然資源局牽頭，緊急制定祠堂區域的臨時支護和監測方案，確保不再發生次生災害，並評估治理的可行性和成本。
籠罩在青溪村上空多日的陰霾，似乎被一股浩然之氣沖開了一道口子。
夜裏，陳青禾再次將意識沉入大地。
村外公路邊的惡意“波動”……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惶不安的逃散氣息，屬於賈富貴殘存的黨羽或相關利益方。
趙老四家方向，只剩下無盡的空洞和悔恨。
祠堂地下，地脈的“痛苦低語”依舊存在，但那種“淤塞”和“滯澀”感，似乎因爲“病灶”被找到、被公之於衆，而不再那麼令人窒息。牆基下的“鬆動感”也暫時穩定下來。大地仿佛知道，傷害它的人已被揪出，治療即將開始。那“低語”中，悲傷依舊，但多了一絲等待愈合的平靜。
陳青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走到院中，仰望星空。今夜無雲，星河璀璨。
手機震動，是“山水閒人”發來的消息：“事情已知悉。幹得漂亮。證據確鑿，程序合法，輿論有利。接下來重點在於：1.督促公正司法，嚴懲罪犯；2.推動科學、公開的治理方案，確保祠堂和老樹林得到妥善保護與修復；3.借此機會，推動村裏建立長效的生態環境保護與監督機制。你已贏得初步信任，可順勢引導。保重。”
陳青禾回復：“謝謝。路還長，我會繼續。”
他收起手機，看向村口老槐樹的方向。黑暗中，古樹靜靜矗立，枝葉在夜風中輕搖，仿佛在對他頷首。
腦海中，神力數值，悄然跳到了0.008%。
雖然依舊微不足道，但確確實實，在增長。
他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掌心有常年勞作留下的薄繭，也有昨晚攥緊鋤頭時留下的紅痕。
這雙手，還很稚嫩，力量還很微薄。
但它已經抓住了真相，也握住了這片土地和鄉親們沉甸甸的期望。
接下來的路，或許會有更多明槍暗箭，更多復雜的博弈。
但至少今夜，星光很好，風也溫柔。
他握緊了手掌，仿佛要將這夜晚的寧靜和希望，都攥在手心。
然後，轉身，走回亮着溫暖燈光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