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礫荒原的最後一夜並不平靜。
後半夜，營地遭遇了一小群“鬼面蝠”的襲擾。這種妖獸個體戰力不強，但成群結隊，飛行無聲，專在黑暗中撲襲。值夜的弟子及時發現，一陣忙亂後將其驅散，卻也讓大家疲憊不堪，精神緊繃。
次日午後，當遠方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一片灰黑色、依山而建的城牆輪廓時，隊伍中許多人都鬆了口氣。
黑岩城。
城牆由本地特產的“黑曜石”壘砌而成，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屬光澤。城池規模不大，卻透着一股粗獷而堅韌的氣息。城門處行人車馬往來不絕，多爲商隊、礦工和攜帶兵刃的散修，空氣中混合着礦石、塵土、汗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都打起精神。”張執事沉聲道，“城內不比山門，規矩雜，勢力多。我們直接去太玄門在此地的‘礦務堂’，安頓下來之前，莫要生事。”
隊伍入城，沿着主街前行。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多是售賣礦石、粗煉金屬、兵器護甲、以及各種探險所需的補給品。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鐵匠鋪的敲打聲不絕於耳。李若愚注意到，行人中修士的比例很高，雖然大多修爲在輪海秘境，且氣息駁雜，但眼神普遍銳利或警惕，與太玄門內弟子的氣質迥然不同。
太玄門礦務堂位於城西，是一座占地頗廣的石堡式建築，門口有身着太玄門服飾的弟子守衛。張執事亮明身份，衆人得以進入。
堂內管事是一位姓韓的老者，道宮一重天修爲，面容刻板，見到張執事也只是淡淡點頭，安排衆人住進後院的簡陋房舍。
“采購物資清單在此，三日內備齊即可。”韓管事將一份玉簡遞給張執事，“另外，東城‘赤銅礦’那邊最近不太平，疑似有邪祟出沒，死了幾個礦工。礦脈產出受了影響，你們既然來了，明日可派幾人隨駐守弟子前去查看，也算歷練。”
張執事接過玉簡，眉頭微皺：“邪祟？可查明是何物？”
“像是地陰之氣匯聚成的‘穢物’，也可能是有人搗鬼。”韓管事語氣平淡，似乎見怪不怪，“黑岩城地底礦脈錯綜復雜，偶有古墓、地穴甚至前人遺留的洞府被發現，引來些不幹淨的東西或貪婪之輩，很正常。”
任務分派下來，李若愚和周厚重被安排在次日前往赤銅礦的隊伍中，同行的還有另外三名其他峰的弟子，由礦務堂一位熟悉礦洞的劉姓老弟子帶領。
安頓下來後，李若愚以熟悉環境爲由，征得周厚重同意，獨自在礦務堂附近轉了轉。他刻意將“重山符”貼身佩戴，並微微激發其感應地氣的功效。
果然，當他的注意力投向西南方向時（黑風沼澤大致方位），符身傳來持續而微弱的、帶有“淤塞”和“躁動”感的脈動。而當他將注意力轉向明日要去的東城赤銅礦方向時，感受到的則是一種“灼熱”中夾雜着“陰冷穢氣”的雜亂波動。
“黑風沼澤的地脈節點在緩慢積聚能量，而赤銅礦那邊……確實有問題，而且這‘陰冷穢氣’的感覺，似乎與一般的地陰之氣不太一樣。”李若愚心中默默分析。
傍晚時分，他在堂口附近一間小茶館坐下，要了壺最便宜的粗茶，靜靜聽着周圍散修和礦工的閒聊。
“聽說了嗎？赤銅礦那邊又出事了，昨晚下去的一隊人，只上來一半，個個失魂落魄，說在礦道深處看到了‘鬼影’。”
“鬼影？我看是有人裝神弄鬼！赤銅礦產量最近不錯，怕是被人盯上了。”
“未必，黑岩城地底邪門事兒多了去了。去年西山那邊的廢礦，不是還冒出過會動的古屍？”
“唉，這年頭，挖礦也不安生……”
聽着這些零碎信息，李若愚心中漸漸有了計較。他回到礦務堂住處，閉目調息，將狀態調整到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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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行六人在老弟子劉莽的帶領下，前往城東赤銅礦。
礦場位於一座禿山腳下，入口處有簡易工事和守衛。礦洞幽深，內部支道錯綜復雜，空氣中彌漫着濃厚的礦石粉塵和一種淡淡的、類似硫磺的灼熱氣味。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嵌着熒光石，提供昏暗的光源。
“大家跟緊，別亂走。”劉莽舉着一盞特制的防風礦燈，走在最前，聲音在礦道中回蕩，“出事的是三號主脈的第七支道，深度約兩百丈。那地方本來產量不錯，最近半個月卻接連出事，下去的人要麼莫名昏迷，要麼胡言亂語，嚴重的直接瘋了。”
隊伍沿着主礦道下行，溫度逐漸升高。李若愚悄然激發“重山符”，感知着周圍的地脈與岩層。他能“聽”到地底深處火行靈力的流動，也能感受到在某些區域，這種流動被一種陰寒、污穢的能量阻隔或污染。
“劉師兄，出事之前，礦道可有異常？比如突然變冷，或者聽到奇怪聲音？”一名來自“銳金峰”的弟子問道。
劉莽想了想：“有礦工提過，出事區域偶爾會聽到細微的、像是哭泣的聲音，岩壁也會滲出冰冷的‘黑水’。但派人檢查，又找不到源頭。”
哭泣聲？黑水？李若愚心中一動。這描述，讓他想起《遮天》原著中一種偏門記載——“地怨穢”。這並非天生邪祟，而通常是大量生靈死於極陰之地，殘魂怨氣與地陰之氣結合，經漫長歲月孕育而成的一種污穢靈體。它喜食生靈精氣，擅長制造幻境，擾亂心神。
“如果是‘地怨穢’，其核心往往依附於某件極陰之物或屍骸上……”李若愚思索着，同時更加專注地感知。
來到第七支道入口附近，周圍的灼熱感明顯下降，反而泛起一股寒意。礦燈光芒似乎也被壓制，照不遠。空氣中那股硫磺味裏，混入了一絲甜腥的腐臭。
“就是這裏了。”劉莽停下腳步，神色凝重，“大家小心，運轉神力護體。上次進來的人，就是在這裏開始出現異常的。”
衆人屏息凝神，緩緩深入。支道比主道狹窄許多，岩壁上開始出現一些暗黑色的、粘稠的溼痕，正是礦工所說的“黑水”。李若愚手指輕輕觸碰一點，指尖傳來刺骨的陰寒和微弱的怨念沖擊，被他體內灰色神力輕易化去。
又前行數十丈，前方黑暗中忽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嗚咽聲，如泣如訴，鑽入耳中，讓人心神不寧。同行兩名弟子臉色一白，眼神開始恍惚。
“穩住心神！”劉莽低喝，同時激發一張驅邪符籙，柔和金光蕩開，暫時壓制了嗚咽聲。
李若愚卻未受太大影響。他的灰色神力本就蘊含一絲自然道韻，中正平和，對這種精神侵襲有一定抗性。更重要的是，通過“重山符”，他隱約“看”到了前方岩層深處的景象——數條細小的地脈在此交匯，但交匯點處，盤踞着一團濃稠的、不斷蠕動的黑暗能量。能量核心，似乎包裹着什麼東西。
“源頭在左側岩壁後方，約三丈深處。”李若愚忽然開口。
衆人一愣，劉莽疑惑地看向他：“李師弟，你能確定？”
“我修煉的功法對地氣感應稍敏。”李若愚沒有多解釋，指向左側一片滲着“黑水”的岩壁，“那後面有強烈的陰穢之氣匯聚，還有……某種金屬的微弱反應。”
劉莽將信將疑，但還是示意衆人後退幾步，自己取出一柄礦鎬狀的法器，灌注神力，猛地鑿向岩壁。
“鏘！”火星四濺，岩石崩裂。連續數下後，岩壁被破開一個缺口，一股更濃鬱的陰寒黑氣涌出，伴隨尖銳的嘶嚎！與此同時，缺口內隱約有暗紅色的金屬光澤一閃。
“真有東西！”劉莽精神一振，加大力度。很快，一個勉強可容人鑽入的小洞出現。洞內是一個不大的天然石穴，中央地面插着一柄鏽跡斑斑、卻依舊透着暗紅光澤的斷劍！斷劍周圍，黑氣如活物般繚繞，幻化出各種痛苦人臉，正是“地怨穢”本體！
斷劍樣式古樸，劍身隱有鳥獸紋路，雖殘破且被污穢侵染，但李若愚一眼認出，那暗紅光澤是“血紋銅”特有的！這是一種煉制火屬性法器的上佳輔材，更能承載煞氣。這柄斷劍生前必是飲血無數，隕落後劍靈殘念與地陰怨氣結合，才養出了這“地怨穢”！
“是這柄邪劍作祟！”劉莽經驗豐富，立刻明白關竅，“大家一起出手，驅散穢氣，鎮壓此劍！”
衆人各施手段，或催動神力，或激發符籙，攻向那團黑氣。黑氣幻化的人臉發出淒厲尖叫，瘋狂反撲，礦洞內頓時陰風慘慘，幻象叢生。
李若愚沒有貿然上前。他觀察片刻，看準那“地怨穢”核心與斷劍連接最緊密的刹那，猛地將大半灰色神力注入“重山符”，激發其“地火灼息”！
一道凝練的、帶着大地厚重灼熱氣息的褐紅色光束，精準地射入黑氣核心，擊中劍柄與黑氣連接處！
“嗤——！”
如同冷水潑入熱油，穢氣劇烈沸騰、消融！那“地怨穢”發出一聲驚天尖嘯，黑氣頓時潰散大半，剩餘的也明顯萎靡。劉莽等人抓住機會，合力一擊，將剩餘穢氣徹底打散。
石穴內恢復平靜，只剩那柄插在地上的暗紅斷劍，微微顫動，發出低沉的哀鳴。
劉莽小心上前，取出一張封禁符貼在劍身上，斷劍這才徹底安靜下來。“好險！多虧李師弟找準了源頭，你那一道火氣也恰到好處，否則這穢氣難纏得很。”他心有餘悸，看向李若愚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訝和贊賞。
“僥幸而已。”李若愚謙虛道，目光卻落在那柄斷劍上。血紋銅……這可是好東西。雖然被污穢侵染多年，但若以地火反復淬煉，祛除雜質和怨念，不僅能得到珍貴的血紋銅，斷劍本身或許也能修復成一件不錯的法器胚子。
按照規矩，礦洞內發現的無主之物，參與處理的弟子有優先分配權或獲得相應貢獻。劉莽將斷劍收起，準備帶回礦務堂鑑定處理。此事算是初步解決，後續只需在礦道布置一些淨化陣法，防止殘留陰氣再生即可。
返回礦務堂的路上，同行弟子對李若愚的態度明顯熱絡不少。周厚重更是與有榮焉，憨厚的臉上滿是笑容。
當晚，韓管事聽聞事情順利解決，對張執事帶隊的這批弟子評價高了幾分。李若愚也因“敏銳發現源頭並有效助攻”，獲得了一筆小額宗門貢獻點的獎勵。
然而，沒人知道的是，在今日以“重山符”深入感知地脈、尤其是最後激發“地火灼息”時，李若愚捕捉到了一絲更隱秘、更遙遠的脈動——來自西南方向，黑風沼澤深處。那脈動與赤銅礦的地火靈力隱隱呼應，仿佛是同源而生，卻更加磅礴、隱晦，且帶着一種周期性的“潮汐”感。
“果然，黑風沼澤的地脈節點，與這黑岩城周邊的礦脈，同屬一個更大的地火靈脈系統。”李若愚在房中靜坐，心中豁然開朗，“那節點處積累的龐大靈力，四年多後周期性噴發……我之前的判斷沒錯。而且，既然同屬一系，或許……我能找到某種方法，提前‘接引’或‘疏導’一絲絲那股力量？”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若能成功，哪怕只引導來一絲精純地火靈力，也足以讓他修爲突飛猛進，甚至讓“重山符”品質提升！
他鋪開紙張，開始結合今日在礦洞的感知、獸骨碎片的信息以及“地勢篇”的奧義，嚐試推演黑風沼澤節點的精確位置、靈力潮汐的薄弱點，以及可能的“接引”方式。
這是一個極其復雜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工程，但李若愚擁有最大的優勢——時間，以及先知帶來的、對那個節點未來爆發必然性的絕對信心。
窗外，黑岩城的夜晚並不寧靜，遠處隱約傳來酒肆的喧譁和不知何處的打鬥聲。這座邊城，就像它腳下錯綜復雜的地脈一樣，潛藏着無數的機會與危險。
李若愚的目光卻已越過城牆，投向那片被瘴氣籠罩的沼澤。四年多……他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