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直播啓動。
林昕悅將一杯冰美式輕輕擱在控制室門口的箱子上。她剛轉身,控制室的門便悄無聲息地滑開,時燼從裏面走了出來,身影恰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目光掠過她,落在咖啡杯上,俯身拾起,冰涼的杯壁在指尖轉了個圈,一絲難以捕捉的笑意藏在他微抿的唇角。
“下次,”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嘈雜,“送進來。”
她依言抬眼,瞥見他白色襯衫袖口上濺落的幾滴深色水漬,像是冷卻液的痕跡。她默默遞過一張紙巾,聲音放得輕緩:“我怕打擾您工作......設備不會再出現問題了吧?”
時燼接過紙巾,卻沒有立刻擦拭,反而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摩挲着咖啡杯壁凝結的水珠,目光投向不遠處穩定運行的主屏幕。
“故障預測率,已降至0.3%。”
“辛苦您了。直播結束後在三樓大廳吃午飯,您忙完可以下來。”她微微頷首,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他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像羽毛搔過心尖。他抬起手機,屏幕亮着,恰好停在餐食供應商的詳細配置頁面。人微微俯身,氣息若有若無地拂過她耳廓,壓低了聲音問:“餐標裏...我的喜好,你沒記?”
她心頭一跳,下意識去摸口袋裏的手機:“對不起,我讓小慧重備。”
他的手比他更快,精準地抽走了她的工作機,動作利落地鎖屏,塞進自己西裝口袋,動作一氣呵成。
“現在記。辣度忌口,還有我的號碼。”
他從胸前口袋抽出一支黑色籤字筆,攥着她的手,筆尖在她細膩的肌膚上緩緩劃過,帶起一陣微癢的戰栗。他故意寫得極慢,慢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腕脈搏的加速,以及皮膚溫度逐漸升高的過程。
“我有紙......”她試圖抽回手,聲音因這過度的親密而有些發緊,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操控筆杆的、骨節分明的手上。
筆尖應聲頓住,那輕微的、帶着警告意味的壓迫感,讓她瞬間噤聲。
“紙會丟。”他鬆開手,仿佛剛才那段旖旎不過是某個必要的工作流程,轉身時留下句:“手汗影響墨跡——自己看着辦。”
他轉身離開,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苦橙氣息。林昕悅幾乎是立刻低頭,攤開那只仿佛還殘留着他體溫和筆觸的掌心。那串墨跡未幹的數字,像一道滾燙的烙印。
她下意識地、有些慌亂地摸出主機,指尖帶着輕微的顫意。一邊撥通小慧的電話語速飛快地交代改餐,一邊已經切到微信界面,憑着記憶迅速輸入掌心的那串號碼。
得快點...在他反悔之前。
這個念頭荒謬地閃過,讓她本就有些發燙的耳根更熱了幾分。她說不清這慌亂從何而來,更不願深究心底那絲被冒犯卻又隱秘期待的、陌生的興奮感意味着什麼。她腦海裏甚至不合時宜地浮現出控制室裏那些裸露在外的、閃爍着金屬光澤的電線接口,它們沉默着,像在無聲地呼喚,等待着被連接,被接通.......
身後的手機震動將她飄遠的思緒拉回。時燼去而復返,倚在門框上,好整以暇地着看她,手機屏幕正顯示着她的驗證請求。
他笑着,聲音低沉:“驗證信息改了,寫‘負責時燼三餐’。”
那股清冽的苦橙氣息再次裹挾了她。
“好。”她低聲應道,手指微顫地刪改。剛輸完“我是林昕悅,負責時燼三餐”,手機就被他長臂一伸抽走。
他指尖在屏幕上輕點,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修正:“備注錯了,是‘負責時燼三餐·貼身’。”
手機屏幕的藍光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低垂的眼睫,她幾乎要把臉埋進胸口:“改好了。我還有事,能走了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口袋裏拿出她的工作機,輕輕敲了敲她白皙的手背,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壓低,帶着某種危險的預告:“12點...遲到的話——”
“我定鬧鍾!”不等他說完,林昕悅幾乎是搶答般回應,隨即拿過手機轉身,踩着高跟鞋疾步走向樓梯間,清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時燼望着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這“貼身”二字,足夠讓她耳根發熱直到峰會結束。
他剛回到控制室,戴上耳麥,張導焦急的聲音就炸了下來:“時總監,西區信號不穩,麻煩盡快處理一下!”時燼的目光瞬間恢復銳利,指尖在復雜的控制面板上飛速掃過,語速驟快:“電源模塊過熱。”他朝助理冷靜點頭:“拿備用散熱器,五分鍾。”
散熱器接好的瞬間,主屏信號條穩穩恢復滿格。時燼摘下耳麥,幾乎是同時,手機屏幕亮起,林昕悅的消息彈出:“時總監,餐在大廳第三排桌,沒辣沒蔥。”
他回了一個簡短的“嗯”,抬眼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監控屏幕——畫面裏,她獨自站在喧鬧的餐桌旁,手裏無意識地揉捏着一包未拆封的紙巾,眼神時不時地、狀似無意地瞟向控制室的方向。
12點整,時燼準時踏入大廳。
林昕悅一眼就看見了他,拿起一瓶未開封的溫水,快步上前,遞給他:“剛調試完,喝口水緩緩?”
他接過水,目光卻毫不避諱地在她身上巡梭,從她因緊張而微微顫動的眼睫,到她不自覺微張的、泛着自然光澤的唇,再到線條優美的白皙鎖骨,最後,牢牢定格在她微微蜷起、還帶着淡淡黑色筆痕的掌心。
“墨跡沒暈?”他問,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她被他毫不掩飾的打量弄得渾身不自在,愣了一秒才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紅暈:“我、我沒怎麼出汗。”
時燼低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絲滿意的意味,轉身往餐桌走去:“還算聽話。”正午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幕牆落在他寬闊的肩上,剛才在控制室的冷硬氣息,竟散了些。
餐廳裏飄滿飯菜香,筷子碰着餐盤的脆響間,桌角忽然傳來低低議論。
“你聽說沒?技術總監是總部三顧茅廬從國外挖來的,經手的項目部部封神,拿獎拿到手軟,還是公司最年輕的股東,真是年輕有爲。”
“能力是真強,就太嚇人了——昨天彩排的時候我被他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附議,他絕對是我職業生涯裏碰到過最難搞的總監,沒有之一。”
......
小慧耳朵尖,筷子頭反復戳着碗裏沒動幾口的米飯,戳出一個個淺坑。她側過臉,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好奇:“昕悅姐,你以前跟時總監合作過嗎?”
林昕悅抬眼往第三排掃去——時燼靠在椅背上,指尖鬆鬆搭着空餐盒,眼閉着,連那棱角分明的眉宇間都似乎凝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氣。
她沒說話,指節用力,“啪”地一聲,扣緊餐盒,隨即手腕一揚,將它精準地扔進了旁邊的不鏽鋼垃圾桶。清脆的撞擊聲在相對安靜的角落裏顯得格外突兀。
“沒有。”她語氣淡淡,腳步沒停,徑直往門口走去。
她拐進緊急出口旁的露天陽台,迫不及待地點燃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深吸一口,試圖讓尼古丁安撫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然而,這片刻的鬆懈剛降臨,防火門後便悄然現出時燼挺拔的身影。
他伸手,不是打斷,而是直接掐滅了她指間剛燃起的煙,動作幹脆利落。隨即,將一枚冰涼的小東西放入她因驚訝而微張的掌心——是一顆薄荷糖。
“飯後抽煙,壞習慣。”他陳述道,目光沉靜。
她抬頭,迎上他深邃的視線,無奈地牽了牽嘴角:“時總監,我記得這裏不是禁煙區。”
他向前一步,鋥亮的皮鞋尖幾乎抵住門框,將她困在他與牆壁之間有限的空間裏,喉間滾出低沉的耳語:“我身邊,永遠是禁煙區。”說完,他拉開防火門,側頭看她,語氣不容置疑:“回去,吃糖。”
她輕嘆一聲,只能依言離開。轉身時,衣袂間仿佛還纏繞着他身上那股微酸中帶點辛香的苦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