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病美人”一言不發,只是眸光清亮地直直望着自己,許星棉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連耳根都跟着燒了起來。她有些招架不住這無聲的注視,偏過頭虛張聲勢道:“你,你盯着我做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受教了。”
清冷悅耳的聲音落進耳中,許星棉轉頭望向他,眼裏滿是好奇,“這就受教了?難道我亦有成爲夫子的潛質?”
聽着她傻氣又直白的反問,羲知祤喉間溢出如玉碎鳴般的低笑,聲音清潤:“亦有可能。”
“這話若是你能當着我阿娘的面講,那才好。”許星棉噘了噘嘴。
眼見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又見他頭發與衣衫均已幹透,許星棉便問道:“你帶了侍從嗎?我可以去何處尋他們來接你?”她這般問,自然是因着初見他時坐着輪椅。
沒料想,對面的羲知祤緩緩站起身,身形微晃,聲音清淡:“我可以走。”
“啊,我以爲……” 後半句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只是體弱,需保存體力罷了。” 他淡淡解釋。
“這樣不會越來越弱嗎?” 許星棉下意識沖口而出,話音剛落就慌忙閉嘴。暗自懊惱:嘴比腦子快的毛病,看來是改不掉了。
“姑娘也通醫理?”
“啊?”許星棉連忙擺手,“我可不會,只是道聽途說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瞥向一旁的篝火,借故轉身,“我去將火滅掉。”
說着便拿起樹葉做的小盆,舀了溪水澆在篝火上,眼見滋滋的水汽伴着火星升起。她又多舀了一盆水,小心將坑裏的魚捉了進去,轉身看向他,語氣自然了許多:
“走吧?你身子剛緩過來,要不要我扶着你?”
“我可以,多謝。”
見他婉拒,許星棉也不勉強,捧着盛魚的水盆走在前面。
她腳步放得極緩,餘光瞥見身後那道清瘦的身影步履踉蹌地跟着,在月色下走得甚是艱難。
不過這回她沒有擅自去幫扶——過猶不及嘛。
而且……出現在這觀裏……
許星棉抿了抿唇,放緩腳步與他並肩,盡量語氣自然地開口道:“你……也是來這紫霞觀中祈福的嗎?”
羲知祤眼尾輕輕掃了她一眼,語氣甚是溫和:“隨母親過來的。”
“哦——”許星棉故意拖長了語調,眼珠轉了轉,帶着幾分好奇,笑着追問道:“那……是來求姻緣,還是來‘選日子’的?”
這 “選日子” 的說法可就多了——既可指爲婚嫁擇定吉期,也可暗指爲其他重要之事卜算時機,端看聽者如何理解。
羲知祤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溫和回道:“向慈航真人求平安。”
“啊。求平安呀~”
許星棉尾音微微上揚,眼裏的光像是驟然點亮的星辰,亮得驚人。就連臉上的笑意也愈發燦爛,多了幾分熱烈,半點不似方才的好奇試探。
羲知祤心中微動——這反應,讓他隱隱有些不安。
果然,下一刻,一個溫熱的身子就貼了過來,不由分說的挽起他的胳膊。
“還是我扶着你吧,這樣能走得快些。”許星棉仰頭看他,說得理直氣壯,“我得快些回去,不然我阿娘該着急了。”
她自以爲尋了個絕佳的理由,卻未曾察覺,身旁之人的身形在她貼近的瞬間驟然僵住,比之前更加緊繃。
許星棉自幼力氣便比尋常姑娘家大,此刻半扶半攙着他,腳步雖放得緩,卻也穩穩當當,倒沒覺得多吃力。
林間蟲鳴漸起,點點星光透過枝葉灑在地上。
兩人並肩走在林間小道上,她挽着他的胳膊,身形微微挨着,從遠處瞧着,竟透着幾分難得的溫馨。
“你還沒問我的名字呢~”
脆生生的嬌聲打破寧靜,尾音帶着點小俏皮。可話落之後,回應她的,卻只有規律的蟲鳴與腳步聲。
就在許星棉以爲他不會回答時,才聽得身旁傳來一道清越溫潤的聲音,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歉意:“失禮了,敢問姑娘名諱?”
“哈哈哈……”她像是聽到了什麼極有趣的事,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不遠處枝頭的宿鳥。
她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輕快又明朗:“我叫許星棉!星星的星,棉花的棉~”
羲知祤垂眸,目光落在兩人相挽的胳膊上,指尖下意識地蜷了蜷。他低聲重復了一遍,聲音清潤得像浸了溪水:“許星棉……”
尾音輕輕落下,他抬眸望向身旁少女,眸光柔和了幾分,補充道:“名字很好。”
“我也這麼覺得。”許星棉答的理直氣壯。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眼見前方樹影稀疏,隱約能瞥見黛色的飛檐輪廓——紫霞觀快到了。
許星棉忽然停下腳步,挽着他的手卻未鬆開,她轉過頭,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羲知祤沉默了一瞬,並未直接回答,只是帶着她繼續向前走去。直到那月亮洞門近在眼前,他才幾不可聞地答道:“我不在京城。”
“那在哪裏?”許星棉下意識追問。
“長雲觀。” 他言簡意賅。
“長雲觀?那是在哪裏?”許星棉繼續刨根問底。
可話音未落,月亮洞門內已傳來陳氏焦急中帶着怒意的聲音:“我現在必須去找我的女兒!”
“啊!是阿娘!”許星棉立刻沒了刨根問底的心思,慌忙將手中盛着魚的葉盆塞到羲知祤懷裏,“你、你先幫我拿着!我找機會再來找你取!你明日……明日還在觀裏嗎?”
她問得又急又快,月亮門洞內的腳步聲已近在耳邊。她眼巴巴望着他,直到面前人緩緩點了點頭,才鬆了口氣,轉身就往門內跑,清脆的聲音一路飄遠:“阿娘,阿娘,我回來啦!”
陳氏見到完好無損的女兒,懸着的心這才落下,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她上前一把拉住許星棉的手,帶着幾分後怕的嗔罵:“臭丫頭!你跑哪兒野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急死阿娘了!”
“阿娘~”許星棉立刻抱住陳氏的胳膊,軟聲撒嬌,“我不小心掉溪裏了,好不容易才把衣服烤幹,這才回來晚了嘛。”
“掉水裏了?”陳氏臉色一變,立刻換上滿滿的擔憂,拉着女兒上下查看,“有沒有傷着?嚇着沒有?下回再也不準去那些危險地方了!”
“沒事啦,阿娘,我好着呢!”
洞門外,羲知祤抱着那葉盆站在一處陰影裏,耳中聽着門內傳來陳氏那如釋重負的嗔怪與許星棉嬌軟討好的應答,母女間的溫情脈脈如同無形的屏障,將他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