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擊聲不重，但在萬籟俱寂的夜裏，聽在林晚星耳中卻清晰無比。是沈廷舟，他深夜前來，必然是有關那些轉移的糧食，或者……是工作組走後有什麼新情況。
林晚星心頭一緊，屏住呼吸，側耳又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只有夜風吹過枯草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犬吠。她不再猶豫，輕輕拉開門閂，閃身出去，又迅速將門虛掩上。
院子裏比屋內更黑，濃雲遮月，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憑着記憶，摸索着走到東南角的矮牆邊。牆外，沈廷舟似乎能感應到她的靠近，在她站定後，又極輕地叩了一下。
“沈大哥？”林晚星壓着嗓子，對着牆縫問。
“嗯，是我。”沈廷舟低沉的聲音貼着牆傳進來，帶着夜風的涼意，“東西暫時安全，你別擔心。我來是跟你說，工作組明天一早就走，張翠花男人——周會計，被叫去談話了，估計他那個位置懸了。張翠花這幾天應該會老實點，但以她的性子，絕不會罷休，你還是要小心。”
林晚星懸着的心落下一半，連忙道：“沈大哥，這次真的多虧了你。那些糧食……”
“糧食的事以後再說，放在那裏暫時無妨。”沈廷舟打斷她，語氣裏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斷，“眼下有個事，我覺得是個機會，想問問你的意思。”
“機會？”林晚星疑惑。
“嗯。工作組這次來，雖然主要是查問題，但也提了，鼓勵各生產隊自力更生，想辦法提高生產，解決社員吃飯問題。尤其表揚了貧困戶自力更生的典型。”沈廷舟的聲音很穩，似乎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咱們大隊荒地不少，後山那一片，土質其實不算太差，就是石頭多，缺水，一直沒人正經開。大隊長和支書正愁怎麼響應號召，做出點實績。”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你菜種得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王大娘……我娘，沒少跟人誇你勤快手巧。我想着，你能不能……給大隊提個建議，就說，想試着在荒地上種點耐旱、高產的東西，比如土豆，或者紅薯？不用多，先弄一小塊地試試。成了，是你和集體一起的功勞，能堵不少人的嘴，也能給隊裏趟條路子；不成，損失也不大，就說是試驗。”
林晚星聽得心頭劇震。沈廷舟這話，幾乎是明着在給她指一條“扎根”的光明大道！讓她從偷偷摸摸在自家小院種菜，走到“爲集體試驗新作物”的台前！這不僅僅是爲了合理化她未來的收獲，更是讓她以一種積極、正面的形象，參與到集體生產中去，獲得真正的認可和地位！
這和她剛剛接到的系統長期任務“扎根”，不謀而合！甚至，沈廷舟想得更具體，更可行！
“可是……沈大哥，”林晚星壓下激動，有些猶豫，“我雖然會種點菜，可大面積開荒種糧，還是荒地，我沒把握……而且，種子從哪裏來？肥料、工具……”
“這些你不用太操心。”沈廷舟似乎早就想過，“種子，可以說是我以前部隊的戰友從外地捎來的優良品種，量不多，正好用來試驗。開荒的勞力，大隊可以組織，算是集體出工。肥料……眼下確實缺，但可以想想辦法，比如多漚點綠肥、收集草木灰。至於怎麼種……你菜種得好，說明你有心，肯琢磨。咱們可以一起琢磨，再問問隊裏那些老把式，總能有辦法。最關鍵的是，你有這個心，願意爲集體出力。”
他說得平實，卻將一條可能的路徑清晰地勾勒了出來。林晚星知道，這裏面沈廷舟必然要承擔很大的壓力，甚至風險（比如“戰友捎來的種子”這個說法）。但他還是提出來了，爲了幫她，也或許，真的想爲這個困頓的村子找一條出路。
月光從雲隙中漏出些許，微弱地照亮了牆頭搖曳的枯草。林晚星沉默了片刻，黑暗中，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
“沈大哥，”她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堅定，“我願意試試。不是爲了我自己，也是爲了小軍，爲了咱們大隊……如果真的能成，哪怕多收一點點糧食，也是好的。”
牆外，沈廷舟似乎鬆了口氣，聲音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好。那明天，我去跟大隊長說。你準備一下，想想具體怎麼說，種什麼，大概需要多少人手。不用怕，有什麼難處，我們一起擔着。”
“嗯！”林晚星重重點頭，盡管沈廷舟看不見。
“那就這樣。我走了，你早點歇着，警醒點。”沈廷舟說完，牆外傳來衣物摩擦和極輕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夜色深處。
林晚星又在牆邊站了一會兒，直到心跳漸漸平復，才摸着黑回到屋裏。重新閂好門，躺回炕上，身邊小軍睡得正熟，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卻毫無睡意，腦海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土豆？紅薯？都是高產、耐貧瘠的作物，尤其是土豆，產量高，營養也不錯。系統商城裏肯定有優良品種，甚至可能有更適合這個時代環境的改良種。靈泉水對蔬菜效果顯著，對糧食作物呢？如果再加上系統裏那些高效的肥料……
但一切必須循序漸進，不能一蹴而就。先要一小塊試驗田，用“沈廷舟戰友的優良品種”這個借口，拿出少量系統兌換的種子。種植過程中，可以“摸索”出一些“土辦法”，比如合理的密植、深耕、草木灰的使用，再偷偷配合微量靈泉水和系統兌換的高效肥料……
成功了，就是集體的功勞，她作爲“建議者”和“主要技術摸索者”，自然能贏得尊重和地位。家裏的日子慢慢好起來，也就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釋——因爲爲集體做出了貢獻，得到了獎勵和工分。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個方法真的能在荒地上取得不錯收成，那麼推廣開來，或許真的能幫紅旗生產大隊，甚至更多的人，熬過接下來的艱難時日。
這不正是系統所說的“扎根”與“濟世”嗎？
林晚星越想，思路越清晰，心也越發熱切起來。直到窗外天色微明，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天色陰沉，但工作組離開的消息，像一陣風似的吹散了籠罩在紅旗生產大隊上空的壓抑。社員們臉上的惶然淡去了些，雖然日子依舊艱難，但至少頭頂那把“查抄”的利劍暫時挪開了。
張翠花果然“病”了，沒出現在人前。她男人周會計從大隊部出來時，臉色灰敗，腳步虛浮，見了人眼神躲閃，往日那點會計的架子蕩然無存。看來沈廷舟昨晚的消息不假。
早飯後，沈廷舟果然陪着大隊長和支書一起來了林晚星家。兩位隊幹部的臉色比昨天緩和了許多，看着林晚星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復雜的審視，也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晚星啊，”大隊長蹲在門檻上，卷了根旱煙，沒點，拿在手裏捏着，“廷舟跟我們說了你的想法。好啊，年輕人，有闖勁，肯爲集體着想！咱們隊裏，現在就缺你這樣敢想敢幹的！”
支書是個話少嚴肅的中年人，也點點頭：“開荒種糧，是條路子。但荒地難伺候，你想好了？真要搞，可就不是你自家院裏那幾分菜地了，得下苦功夫，還可能白忙一場。”
林晚星早就打好了腹稿，聞言連忙表態：“大隊長，支書，我想好了。我知道荒地難種，可咱們隊裏地少人多，好地就那些，年年打的糧不夠吃。後山那片荒地，我偷偷去看過幾次，雖然石頭多，土層薄，但向陽，排水好。我就想着，能不能試試種點特別耐貧瘠、不挑地的，比如土豆或者紅薯。不用多好的地，只要肯下力氣把石頭撿撿，深翻一下，說不定就能成。就算收成比不上好地，哪怕一畝地能多收百十斤，也是好的。我爹娘沒了，就剩我和小軍，隊裏照顧我們，給我們發救濟糧，我心裏感激，也想爲隊裏出點力。我種菜還行，就想用這點手藝，試試看。”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點明了困難，也擺出了願意嚐試的決心，更把自己放在“回報集體”的位置上，讓人挑不出錯。
大隊長和支書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贊許。這丫頭，經歷了一場風波，倒是更懂事了，話也說得漂亮。
“種子呢？這年頭，好種子可不好弄。”支書問到了關鍵。
林晚星看向沈廷舟。沈廷舟會意，開口道：“支書，大隊長，我當年在部隊，有個戰友是東北農墾兵團的，前些年通信，他提過他們那邊引進了一種高產抗病的土豆種，叫‘克山白’，產量比咱們本地種高不少，也耐寒耐瘠薄。我後來托他換了點種子，一直留着，本來想自家種試試，後來忙，就忘了。量不多，大概夠種一兩分地的。晚星有這個想法，我就想着，把這種子拿出來，給隊裏做試驗用。”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退伍軍人有點戰友關系，弄點外地種子，太正常了。數量不多，正好用於試驗，不會惹人懷疑。
大隊長一拍大腿：“好！廷舟，你這份心，隊裏記着了！晚星，你既然有心，又有廷舟支持的種子，那這事兒，隊裏支持你！這樣，後山腳下靠近河溝那片，大概有五六分地相對平整，石頭也少些，就劃給你做試驗田！開荒的勞力，隊裏出工分，組織人手幫你弄！你需要什麼工具、怎麼個種法，你列個單子，跟廷舟商量，然後報給隊裏！”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比林晚星預想的還要順利。她知道，這其中有沈廷舟的全力擔保和推動，也有大隊幹部急於做出成績、擺脫工作組檢查後被動局面的心思。
消息很快傳開。村民們反應不一，有搖頭說“瞎折騰，荒地要能種出糧，還叫荒地？”的；也有佩服林晚星膽大，覺得“試試也好，萬一成了呢”的；當然，也少不了像張翠花之流躲在陰溝裏咒罵的，但經此一遭，明面上敢跳出來反對的人，暫時沒有了。
林晚星沒時間在意這些閒言碎語。接下任務的當天下午，她就和沈廷舟一起，去了後山腳下劃定的那片荒地。
實地一看，情況比想象的還要差一些。地上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就是板結的黃土和稀疏的雜草，土地貧瘠得幾乎看不到一點肥力。但正如她所說，地勢向陽，坡度平緩，不遠處有一條幾乎幹涸的淺溝，如果真有水，灌溉也算方便。
“怎麼樣？”沈廷舟站在她身邊，看着這片不毛之地，眉頭微皺。饒是他有心理準備，也覺得這地太難爲這姑娘了。
林晚星卻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裏捻了捻，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地勢和石頭分布，心裏反而有了點底。土是貧瘠，但土質不算太黏重，透氣性還可以。石頭多，撿出來就是。最缺的是水和肥。
“能行。”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眼中閃爍着一種沈廷舟從未見過的、充滿自信和專注的光芒，“沈大哥，我們得先規劃一下。地要深翻，至少一尺深，把下面的生土翻上來晾曬。石頭必須全部撿幹淨，大的壘田埂，小的鋪路。然後要開溝，既能排水，天旱時也能從溝裏引水澆灌。種子……就用土豆吧，比紅薯更耐寒，生長期也短些，適合咱們這裏。種植前，土地需要消毒，可以用石灰水，也可以燒荒，殺滅蟲卵和雜草根……”
她侃侃而談，從整地、消毒、施肥、選種、種植密度、田間管理到可能的病蟲害防治，思路清晰，有條不紊。有些方法是這個時代老農也懂的，有些則帶着明顯的、超越這個時代的科學種植理念。
沈廷舟越聽，眼中的驚訝和贊賞越濃。他原本只是給她提供一個機會和庇護，卻沒想到，她似乎真的胸有成竹，而且懂得這麼多！這絕不是“種菜還行”能概括的。
“晚星，你……這些是從哪兒學來的？”他忍不住問。
林晚星心裏一突，面上卻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半真半假地說：“我爹以前喜歡看些雜書，有本講農事的破冊子，我小時候翻過，有點印象。後來自己種菜，瞎琢磨，也問過村裏一些老人。反正……就是把能想到的法子，都試試。”
這個解釋勉強說得通。沈廷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際遇，她不說，他就不問。他只要知道，她是真心想做事，而且似乎真有本事，這就夠了。
“好，就按你說的辦。”沈廷舟點頭，“人手和工具，我來安排。石灰隊裏倉庫應該還有一點，我去申請。燒荒得看天氣，注意防火。種子……我‘戰友’的種子，過兩天拿來給你。”
兩人就在荒地上，你一言我一語，初步定下了開荒試驗田的方案。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印在滿是碎石的土地上，竟也有了一種並肩奮戰的踏實感。
從這天起，林晚星的生活節奏徹底變了。她不再只是圍着自家灶台和幾分菜地轉。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安排好小軍（有時托給熱心又閒不住的王大娘照看），然後就往後山試驗田跑。
沈廷舟說話算話，很快組織了十幾個壯勞力，大多是和他關系不錯的退伍兵或實在的年輕後生，由他親自帶着，開始了熱火朝天的開荒。
深翻土地是最累的活兒。沈廷舟挽起袖子，掄起最大的鎬頭，一下下砸進板結的土裏，虎口震得發麻也不停歇。其他漢子見他帶頭，也個個鉚足了勁。林晚星則帶着幾個細心的婦女和半大孩子，跟在後面撿石頭，大的抬到地邊壘埂，小的裝筐挑走。
她自己也一點不嬌氣，手上很快又磨出了新的水泡，破了，結成繭，又磨破。但她從不叫苦，反而常常提出些讓老把式都嘖嘖稱奇的建議。比如，她堅持要求深耕後把土塊敲碎，耙平，說這樣有利於保墒和根系生長；她指揮着在地勢低的一側挖出幾條深深的排水溝，溝邊還留出了未來灌溉的引水口；她甚至弄來些生石灰，兌水後潑灑在翻好的土地上，說是“消毒”。
“晚星丫頭這法子，倒是頭回見。”一個被請來“參謀”的老農蹲在地頭，抽着煙袋鍋，看着撒了石灰後泛白的土地，嘀咕道。
“死馬當活馬醫吧，反正這地本來也不長東西。”另一個人接口。
林晚星只是笑笑，不多解釋。石灰消毒，是防治土傳病害的土辦法，雖然粗糙，但比沒有強。她還偷偷從系統兌換了少量高效低毒的生物菌肥，混在準備用來做底肥的、漚了許久的農家肥和草木灰裏。靈泉水更是每天偷偷兌在挑來澆灌定根的水裏，不敢多用，每次只加一點點。
沈廷舟將“戰友”給的“克山白”土豆種拿來了，只有小小一袋，二十來斤，但塊莖勻稱飽滿，芽眼清晰，一看就是好種。林晚星將種薯放在通風處催芽，等芽長到小指甲蓋大小，再切成帶芽的小塊，切口用草木灰拌過消毒。
種植那天，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來看熱鬧。林晚星按照系統資料裏學來的方法，示範如何開溝、下種、覆土、起壟。行距、株距都有嚴格講究，比本地傳統的稀植要密得多。
“種這麼密，能行嗎？到時候擠在一起，不長個兒。”有人質疑。
“試試看吧，書上是這麼說的，密植能提高產量。”林晚星耐心解釋。
沈廷舟帶着人，一絲不苟地按照她的要求操作。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但沒人抱怨。或許是被林晚星的認真和沈廷舟的威信感染，或許，在這絕望的飢荒年月，任何一點新的希望，都值得他們付出汗水去嚐試。
試驗田終於全部種下了。一行行新起的土壟整齊地排列在曾經荒蕪的土地上，在夕陽下泛着溼潤的光澤。林晚星站在地頭，看着這片傾注了她和許多人汗水與希望的土地，心中充滿了期待，也沉甸甸的。
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種下去，只是第一步。發芽、出苗、除草、培土、防病、防旱、防澇……還有無數難關等着。而且，她必須控制好靈泉水和系統肥料的使用，讓土豆長得好，但又不能好得太離譜，必須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累了吧？”沈廷舟走過來，遞給她一個軍用水壺，裏面是晾涼的白開水。他自己的臉上、脖子上也全是汗水和泥土，但眼睛很亮。
“還好。”林晚星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清涼的水滑過幹渴的喉嚨，很舒服。她看着沈廷舟，真誠地說：“沈大哥，這些天，辛苦你和大家了。”
“辛苦啥，應該的。”沈廷舟看着地裏整齊的壟溝，語氣裏帶着一種難得的輕鬆和期待，“我現在倒真有點信了，說不定，這塊地真能給我們驚喜。”
就在這時，林晚星的腦海裏，系統的提示音悄然響起：
【叮！長期任務“扎根”進度更新。】
【階段性成果：成功發起並主導集體開荒試驗田項目，獲得大隊初步認可與資源支持，與關鍵人物沈廷舟協作關系穩固。】
【獎勵：囤貨幣800，“初級土壤改良液”配方×1（可憑常見材料合成，效果弱於靈泉，但可持續使用），“常見作物病蟲害防治圖譜（六十年代適用版）”×1。】
【特別提示：試驗田作物已播種，請宿主密切關注生長情況，合理運用已有資源，確保試驗成功，此爲核心考核指標。】
林晚星心中一定。系統也認可了她這一步的方向，並給出了相應的支持。土壤改良液配方和病蟲害圖譜，正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她抬起頭，望着西天最後一片絢爛的晚霞，又看看身邊沉默可靠、並肩作戰的沈廷舟，再看看這片新生的土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滿心間。
扎根，就從這裏開始。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她都要讓這片土地，結出希望的果實。
風從山坳裏吹來，帶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輕輕拂過試驗田的新壟，也拂過地頭兩人疲憊卻帶着希望的臉龐。
夜空中，第一顆星子，悄悄亮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