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夜晚，終於褪去了白日的灼人熱浪，夜風裹着沙礫的微涼，吹過試飛隊的臨時營地。帳篷裏的白熾燈亮得刺眼，將攤滿一桌的圖紙、檢測報告照得纖毫畢現，空氣中彌漫着咖啡的焦香和淡淡的機油味。
倪國慶捏着一份渦輪葉片磨損檢測報告，指尖在“磨損深度0.02毫米”的字樣上反復摩挲。這組看似微不足道的數據，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頭——就算是0.02毫米的磨損，長期累積下來，也會讓渦輪葉片的動平衡徹底失衡，輕則導致發動機功率下降，重則引發空中停車的致命風險。
“激光熔覆技術的參數表我已經調出來了。”侯曉旭將一台筆記本電腦推到倪國慶面前，屏幕上跳動着密密麻麻的技術數據，“陳教授說，他們實驗室的高功率光纖激光器，能實現0.1毫米級的鍍膜精度，冶金結合強度能達到基體材料的90%以上。”
倪國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熔覆材料配比數據上，眉頭卻依舊緊鎖：“問題不在精度，在工裝夾具。渦輪葉片是異形件，曲面弧度復雜，想要保證鍍膜均勻，必須設計專用的夾具，讓葉片在熔覆過程中勻速旋轉，還要精準控制激光的入射角度。”
帳篷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緊接着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簾被掀開，風塵仆仆的陳教授拎着一個儀器箱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生，手裏還抬着一台體積不小的激光熔覆設備。
“小倪，我帶家夥來了！”陳教授抹了把額頭的汗，聲音洪亮，“剛下飛機就往這兒趕，沒耽誤事吧？”
“陳教授，您可算來了！”倪國慶迎上去，緊緊握住他的手，“工裝夾具的設計是關鍵，我們正愁沒有思路。”
陳教授擺擺手，打開儀器箱，拿出一個渦輪葉片的三維模型：“我早就想到了！你看，這是我們實驗室針對異形件設計的柔性夾具，采用電磁吸附定位，能自適應葉片的曲面弧度，旋轉精度能達到0.001度！”
倪國慶接過模型，仔細端詳着。柔性夾具的底座上布滿了細小的電磁吸盤，能牢牢吸附住葉片的邊緣，頂部的旋轉軸連接着高精度伺服電機，果然是解決異形件熔覆的利器。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
（二）
臨時改裝的熔覆車間，就設在營地旁邊的一間廢棄倉庫裏。倉庫的門窗被厚厚的帆布封死，地上鋪着防塵墊，激光熔覆設備已經架設完畢，發出低沉的嗡鳴。
倪國慶、侯曉旭和陳教授圍在設備旁，盯着屏幕上的參數調試界面。第一批待熔覆的渦輪葉片，已經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柔性夾具上，葉片表面經過了精密的打磨和清洗，露出了亮銀色的合金基體。
“熔覆材料配比：碳纖維復合材料占比70%，鎳基合金占比30%，粉末粒徑控制在50微米。”陳教授盯着屏幕，沉聲下令，“激光功率調到2000瓦，掃描速度每秒5毫米，離焦量15毫米！”
兩名研究生迅速調整參數，屏幕上的指示燈由紅變綠，發出“滴”的一聲提示音。
“準備就緒，可以開始熔覆！”
倪國慶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啓動按鈕。
高功率光纖激光器瞬間發出一道刺眼的紅光，精準地射在渦輪葉片的曲面上。金屬粉末從送粉器中均勻噴出，在激光的高溫炙烤下迅速熔化，像一層薄薄的銀漿，牢牢地附着在葉片表面。柔性夾具帶動葉片勻速旋轉，激光束沿着葉片的輪廓緩緩移動，在表面鍍上一層光滑均勻的復合材料保護層。
整個車間裏，只能聽到設備的嗡鳴和金屬粉末熔化的細微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旋轉的葉片，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十分鍾後，第一片葉片熔覆完成。夾具緩緩停下，倪國慶戴上耐高溫手套，小心翼翼地將葉片取了下來。
葉片表面覆蓋着一層烏黑發亮的保護層，原本的合金光澤被完全覆蓋，用手觸摸，光滑如鏡，沒有一絲凸起或凹陷。
“立刻進行厚度檢測！”倪國慶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侯曉旭拿起超聲波測厚儀，將探頭貼在葉片表面。屏幕上的數字飛快跳動，最終定格在“0.502毫米”。
“厚度合格！誤差只有0.002毫米！”侯曉旭興奮地大喊。
陳教授也鬆了口氣，笑着說：“第一步成功了！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耐磨性測試！”
（三）
耐磨性測試的場地，就設在倉庫外的空地上。工程師們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沙塵噴射裝置，能模擬沙漠環境下的高強度沙塵沖擊。
熔覆好的渦輪葉片被固定在測試台上，沙塵噴射裝置啓動，無數細沙像子彈一樣，高速射向葉片表面。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沙塵沖擊的強度，遠超沙漠試飛時的實際環境。
一個小時後，測試停止。
倪國慶拿起葉片，仔細觀察表面。原本擔心的磨損痕跡，竟然連一絲都沒有！復合材料保護層依舊光滑如新，只有一些細微的沙塵印記，輕輕一擦就消失了。
他又拿起一片沒有熔覆的葉片做對比——後者的表面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劃痕，磨損深度達到了0.1毫米。
“太好了！”倪國慶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耐磨性提升了至少五倍！這層保護層，簡直就是渦輪葉片的‘金鍾罩’！”
陳教授看着葉片，眼中滿是欣慰：“這就是新材料和新技術的力量！碳纖維復合材料的高硬度，加上激光熔覆的冶金結合，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侯曉旭拿出筆記本，飛快地記錄着數據：“根據測試結果，熔覆後的渦輪葉片，在沙塵環境下的使用壽命，能從原來的500小時，提升到2500小時！完全滿足軍方的使用要求！”
消息傳開，整個營地都沸騰了。工程師們歡呼雀躍，互相擁抱，連日來的疲憊，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李部長也聞訊趕來，看着測試台上的葉片，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倪總師，陳教授，你們立了大功！這個技術突破，不僅解決了‘獵鷹’的難題，還能推廣到所有軍用直升機上，意義重大啊！”
倪國慶笑了笑，心裏卻很清楚，這只是一個開始。熔覆後的渦輪葉片，還需要進行動平衡測試、高溫疲勞測試等一系列嚴苛的檢驗，才能真正裝機使用。
（四）
接下來的三天，營地變成了一片熱火朝天的戰場。
工程師們分成兩組，一組負責對熔覆後的葉片進行全面檢測，另一組則忙着對“獵鷹”一號的發動機進行拆解和改裝。倪國慶和陳教授幾乎泡在了車間裏，盯着每一個檢測數據，調試每一個改裝參數。
動平衡測試是重中之重。熔覆後的葉片，哪怕有0.001克的重量偏差，都可能導致發動機振動加劇。工程師們用高精度動平衡儀反復檢測，對葉片進行細微的打磨調整，直到振動值降到最低。
高溫疲勞測試也同樣順利。熔覆後的葉片，在1000℃的高溫環境下持續運轉了100小時，沒有出現任何變形或開裂的跡象。
第四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沙漠上時，改裝後的發動機，被重新安裝回“獵鷹”一號的機身。
倪國慶站在機身旁，看着工程師們擰緊最後一顆螺栓，心裏充滿了期待。
“各單位注意，‘獵鷹’一號改裝完畢，請求進行第二次沙漠高溫試飛！”江樊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
“同意試飛！”倪國慶拿起對講機，聲音沉穩而有力，“這次試飛，重點測試發動機在沙塵環境下的穩定性，按照預定科目，全力飛！”
“收到！”
轟鳴聲再次響起，“獵鷹”一號的主旋翼飛速轉動，卷起漫天黃沙。銀白色的機身拔地而起，像一只矯健的雄鷹，朝着沙漠深處飛去。
這一次，發動機的轟鳴聲格外平穩，沒有絲毫的抖動。監控屏幕上的數據顯示，渦輪前溫度穩定在900℃左右，冷卻液溫度始終保持在70℃以下，最重要的是——渦輪葉片的磨損值，幾乎爲零！
江樊駕駛着“獵鷹”一號，在沙漠上空完成了一連串高難度動作，低空突防、載荷運輸、緊急迫降……每一個科目都完成得完美無瑕。
當“獵鷹”一號穩穩降落在跑道上時，整個地面保障組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江樊跳下車，興奮地跑到倪國慶面前，一把抱住他：“老倪，太牛了！發動機的表現比改裝前還要好！沙塵對葉片完全沒有影響！”
倪國慶拍着他的後背，眼眶微微泛紅。
這一刻，所有的汗水和努力，都化作了勝利的喜悅。
（五）
“獵鷹”一號沙漠高溫試飛圓滿成功的消息，再次傳回哈飛，傳回航空工業部。
這一次，不僅是“獵鷹”的性能得到了認可，激光熔覆技術的突破，更是引起了軍方的高度重視。航空工業部專門發來賀電，稱這項技術“填補了國內直升機渦輪葉片耐磨防護的空白”。
慶功宴上，陳教授舉起酒杯，對着倪國慶笑道：“小倪，你這個徒弟，我沒白教啊！”
倪國慶連忙擺手：“陳教授，您太謙虛了。沒有您的技術支持，我們根本不可能這麼快攻克難關。”
侯曉旭站在旁邊，看着倪國慶意氣風發的樣子，眼中滿是笑意。
白潔主任走到兩人身邊，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小倪，曉旭，沙漠測試已經圓滿完成。下一站，就是南方的暴雨洪澇測試了！那裏的挑戰，只會更嚴峻！”
倪國慶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遠方。他知道，白主任說得對。暴雨洪澇環境下的機身防水性、航電系統的抗幹擾能力、旋翼的防結冰能力……都是新的難關。
而且，他隱隱有種預感，M國直升機公司的陰謀，絕不會就此結束。
但他無所畏懼。
他看着酒杯裏晃動的酒液，仿佛看到了“獵鷹”在暴雨中翱翔的身影。
前路漫漫，挑戰重重。
但他的心中，始終有一只雄鷹，在展翅高飛。
那只雄鷹的名字，叫做“獵鷹”。
那只雄鷹的翅膀，承載着中國航空人的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