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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上,公交車事件正處在煙花盛典的下面,給了很小的報道。
但因爲篇幅小,照片也只有幾張看不清人影的遠景照。
他不知道,在這有些模糊的照片裏就有生他養他的母親,正渾身僵硬窩在車座裏。
“這算什麼事故,不就是車子拋錨?”
楊思妍在身後被子裏小聲笑:“陳哥,還來嗎?”
陳景天不想浪費時間,把人趕出去繼續快活。
半小時後,煙花的燃放還沒結束,他請來報道的記者們吃飽喝足,來感謝他。
“陳總不愧是當代的浪漫瘋子,我們活了一輩子,這是看過的最精彩的煙花!”
“請問陳總,剛剛煙花裏數次出現的sy字母,是您身邊這位才貌雙全的楊總嗎?”
陳景天對記者的奉承很受用,幹脆把楊思妍摟進懷裏親了一口。
“沒錯,我的思妍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女人。”
“在我枯燥的實驗室生涯裏,是思妍一直陪在我身邊,如果不是她,我根本研究不出光思。”
記者們的閃光燈頻繁亮起,有人繼續問:
“早就有傳言說陳總研究光思,是爲了匹配楊總研究的殺蟲劑,看來是真的。”
“二人真是般配,要不是知道各自有家室,還以爲你們是夫妻。”
年輕記者的直來直去讓陳景天有些不悅,楊思妍卻往他懷裏鑽了鑽。
“雖然我們各有家室,但我們的家庭都不幸福,正在離婚階段。”
“等我和陳哥辦婚禮的時候,會邀請大家來喝喜酒。”
陳景天激動不已,他愛了十幾年的女人,終於願意拋下那個男人,接納他了!
遠在唯華路上的我,也看到了這篇報道。
原來,我們正在離婚階段。
我這個當事人,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們要離婚的啊。
在陳景天追求我前,我也有大好前途。
我每天都窩在實驗室做實驗,幫導師完成各項研究,還發表過論文。
陳景天之所以追我,就是因爲看到我在實驗室的背影,說他對我一見鍾情。
那天他單膝跪地向我求婚時說,即使結婚也不會限制我的事業。
可婚後沒幾天,老家的房子拆遷,他把年邁身體不好的婆婆接了過來。
婆婆淚眼婆娑說:“詩婉啊,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哪能耽誤你?”
我狠狠心繼續做實驗,卻又實在放心不下。
陳景天滿腦子都是楊思妍,沒有我照顧,婆婆恐怕連頓安穩飯都吃不了。
爲了把我當親女兒的婆婆,我只好拜別導師找了份工資低但輕鬆的工作。
白天上班,其他時間都在家陪着她。
婆婆也總說兒媳比兒子強。
陳景天不給我家用,婆婆就拿養老金給我,還經常敲打他多陪我。
惹得他經常私下罵我:“你給我媽吃了什麼迷魂藥,她向着你,不幫我!”
我經常告訴婆婆,如果不是她,我早就和陳景天離婚了。
婆婆沉默良久才說:“你們離婚,我跟你走。”
“好。”
爲了那一天,我拼命攢錢,想有一天拋下這個不愛我的男人,帶婆婆走。
可這一天,我們都等不到了。
直至十點,這場曠日持久的浪漫煙花盛典才結束。
交通恢復,意猶未盡的記者們被警察強硬着叫來現場。
而此時,車上二十五名乘客已經無一生還。
6
我通過記者的攝像機,開了直播。
夜裏直播間人數少,我卻熟視無睹走上公交車,兩眼空洞對着鏡頭說。
“這輛公交車在八個小時前,發生了毒氣泄漏。”
“毒氣濃度過高,一旦接觸空氣就會爆炸。”
“唯一的辦法就是關閉車門,封鎖車窗,往裏灌淨化氣體光思。”
“我們等了四個小時,終於有光思從外省送來,可已經晚了......”
“而離我們近的所有光思都被陳景天化作煙花,只爲取悅一個女人!”
我指着前面的年輕媽媽和嬰兒:
“這個孩子才兩個月,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他還沒吃過美食,沒見過廣闊世界,就在去打疫苗的路上,和媽媽一起死在公交車上。”
“這個司機大叔,今天是他最後一天班,明天他就能退休回家養老。”
......
“還有......這是我的婆婆,我父母早逝,婆婆是對我最好的人。我們約好了以後要環遊世界,要過好日子......但今天她被困在車裏,我卻無能爲力。”
“明明她親生兒子研究出的光思就能救她的命,我卻連一點材料都找不來......”
說到這裏,我已經泣不成聲。
現場其他家屬也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不過一分鍾就哭倒一片。
記者也傻眼了,急忙到處宣傳,讓直播間涌進數十萬人。
“我天!二十五個活生生的人啊!就這麼死在公交車!”
“所以剛剛的煙花用的就是光思?這麼重要的東西爲什麼不用來救人!”
“還不是因爲那個狗男人想討好他情人,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管了!”
在事件的影響度推到最高點的時候,陳景天着急忙慌趕過來。
“媽......媽你別鬧了,你快睜開眼看看我啊!”
我一巴掌甩過去,不解氣又打一巴掌。
“你到現在還覺得我們在鬧!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媽媽還親自向你求救!”
“你卻滿腦子只想着給楊思妍放煙花!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兩巴掌把陳景天打倒在車廂,碰上來抬屍體的醫療人員,嚇得尖叫出聲。
“不可能!你們肯定還在演戲!媽你快起來啊!”
一直守在外面的家屬們忍無可忍,把他拽下車狠狠圍毆。
“你還我兒子的命!”
“要不是你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我跟着下車,冷冷看着他被失去理智的家屬們暴揍。
攝影機對準他,讓直播間的人更清晰的看到他被打的鼻青臉腫,渾身是血。
忽然間,楊思妍沖了過來。
“你們幹什麼!現在是法制社會!再動手我就報警了!”
警察走過來:“我們就是警察,你就是楊思妍?”
楊思妍理直氣壯:“對,就是我!”
一副手銬銬上去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被景天急忙攔住:“你們要帶思妍去哪兒!”
“楊思妍涉嫌投毒,要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什麼......”
“經過查證,公交車上的那箱氧氣罐就來自楊總的公司。爲了節省成本,你們用不合格的殺蟲罐,僞裝成氧氣罐高價賣出去,才導致公交車發生毒氣泄漏。”
“這車上的二十五條人命,都是因爲你的貪婪才殞命!”
楊思妍被嚇得魂飛魄散,扭頭哭着找陳景天求助。
陳景天搖頭:“不,肯定是搞錯了,思妍壓根不管公司事務,怎麼會......”
“你還以爲她真的與世無爭?”
我走過來,雙眼通紅指着她:
“你派去管理公司的人早就被她收買,利潤的百分之九十都進了她的口袋!”
“你以爲她真要離婚改嫁你?你做夢吧,她正忙着賣你的別墅和實驗成果,掏空你的錢給她老公花呢!”
陳景天臉色鐵青,一把掐住楊思妍的脖子:“賤女人,你敢騙我?”
7
楊思妍被掐的無法呼吸,但警察也不管她,她只能用被銬住的手拍他。
“鬆開!陳景天!”
“一切都是你自願的,你有什麼資格罵我!”
陳景天驀地鬆開了手。
是啊,別墅是他自願買的,公司也是他自願給的!
小李的電話打過來:“哥,咱實驗室怎麼都被楊姐賣了,你自己不想要,也得給我留一間啊!”
“我們半輩子的心血都在裏面,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都給楊思妍!”
他手一鬆,手機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楊思妍忙往後退,卻又被警察推過來。
“陳景天,我告訴你警察還在,你敢......”
出乎意料的是,陳景天只是帶着恨意盯着她,什麼都沒做。
“警察同志,把她帶走吧。”
“不,不能帶我走!我是無辜的!公司是陳景天開的,我只是掛名,你們找他去啊!”
人被帶走了,陳景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媽......臨死前有什麼遺言嗎......”
我點頭。
“媽媽說,她很後悔生了你這麼個兒子。”
陳景天渾身顫抖着,嚎啕大哭。
“我把她接來真的是想讓她享福的,我爸走的早,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我想讓她在城裏過好日子......”
“我還想着,等我閒下來了就帶她到處玩,她說想去北京看升旗,我想着再等等就帶她去,但怎麼......怎麼就被我毀了!”
“殺蟲氣體是我研究的,當初就是怕傷到人才研究出光思,可我卻爲了楊思妍用光了所有光思!是我害了她,是我親手把我媽害死了!”
我看着他哭到不能自已,卻還是覺得不夠。
醫護人員將婆婆放到擔架上,抬下來時我讓他們停下。
那張已經煞白沒有生氣的臉,出現在陳景天面前。
“媽,你好好看看這張臉,他說要等閒下來了就帶你去北京看升旗。”
“現在他閒下來了,你還想去嗎?”
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會點頭的。
陳景天的臉變得慘白,眼睛渙散。
“你看,媽不願意去了,你自己去吧。”
屍體被抬走,陳景天哭喊着要追上去,被我拉住狠狠踹在腳下。
“陳景天,我們離婚!”
8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
陳景天的錢都被楊思妍偷偷轉移,他甚至沒有資產可以分配。
我提出要調查婚內財產,他也沒有異議,只說着追回來的所有錢都歸我。
說完,他就紅着眼問我:
“詩婉,你能原諒我嗎?”
我指着天空:“你問問咱媽,她會讓我原諒你嗎?”
他眼含熱淚,抽泣着:“媽一直說,我娶了個好媳婦兒......還說以後咱們有孩子,她幫着帶。”
我背過身不想看他。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咱媽說過如果我和你離婚,她跟我走。”
“所以從此以後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媽媽,你不配做她的兒子。”
拿到離婚證那天,警察出現,說我和其他死者家屬聯名起訴陳景天和楊思妍草菅人命,現在法院已經受理,要帶他走。
陳景天卻猛地抖了一下,扭頭就跑。
我起初以爲他是不想坐牢,而在一個周後我發呆的時候,看到年輕爸爸發來的新聞。
陳景天知道楊思妍老公肯定會保她,就算開庭也判不了幾年。
所以他哪兒都沒去,就蹲在警察局門口,等楊思妍被她老公摟着走出來就跟上去。
最後楊思妍和她老公的屍體是在下水道發現的,都被切成小屍塊,慘不忍睹。
陳景天上了通緝令,大街小巷都貼着他的照片。
年輕爸爸說:“我直到現在,做夢還會夢見我老婆和孩子,我要瘋了。”
我看着手機上和婆婆的合影,也泣不成聲。
在這個房子裏的每一天,都會讓我想起和婆婆在一起的日子。
想起她買了菜給我做辣椒炒肉,給我盛一大碗米飯,笑臉盈盈看着我吃。
想起我發燒躺在床上,陳景天在陪楊思妍,只有她徹夜不眠守着我。
“詩婉啊,快點好起來吧,媽媽給你煮湯喝啊。”
有時一閉眼,就是她端着一碗湯,催我趁熱喝。
我也要瘋了。
這種崩潰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
有個環衛工人打掃河邊垃圾的時候,發現河裏浮上一個屍體。
裏面是已經變成巨人觀的陳景天。
他存了必死的決心,先喝了一大罐自己研發的殺蟲劑,然後靠最後的意識跳進河裏。
這天開始,我夢見婆婆的頻率少了很多。
但每次她都是慈眉善目的跟我聊天。
她問我,詩婉啊,你現在每天在忙什麼?
我說,媽媽,我最近重新回到實驗室,我又繼續做我的事業了。
她又問我,詩婉啊,你是不是怪媽媽,沒教育好兒子?
我說,媽媽,你哪有兒子,你只有我這一個閨女。
她笑呵呵的點頭,對,我糊塗了,我只有你這一個閨女。
白天除了做實驗,我和死者家屬們經常聚在一起。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偶爾一起旅遊,但從不坐公交車。
我們很少交流,大多數也只是安靜坐在一起發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
仿佛他們還在身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