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讓在觀星閣中靜養了七日。“九轉還魂丹”不愧爲宮廷秘藥,藥力溫和醇厚,綿綿不絕,不僅迅速彌合了他損耗過度的精血神魂,連右手掌心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也愈合得只剩一道淺淺的淡紅痕跡。更令他驚喜的是,丹田內那絲陰冷異力,在丹藥滋養和生死搏殺後的沉澱中,竟似又凝實純粹了幾分,隱隱有由“絲”化“縷”的趨勢,流轉間帶起的微涼刺痛感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順暢之感。
正五品上,司天監少監的嶄新官服已經送來。深綠色的絹帛,質地細密挺括,袖口與衣襟用暗金線繡着繁復的雲紋與星宿圖案,腰間玉帶也換成了更顯貴氣的青玉。那柄御賜的“星痕”短劍,劍鞘以深海沉木制成,嵌着細碎的暗色晶石,劍身出鞘時寒光凜冽,隱隱有星芒流轉,與他體內的異力竟有微弱的共鳴。袁子讓將短劍佩在腰間,對鏡自顧,鏡中人眉宇間已褪盡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內斂、卻又暗藏鋒芒的氣度,與這身官服奇異地契合。
升官的旨意轟動朝野,但預料中的恭賀宴請卻寥寥無幾。朝中諸公,尤其是與國師一系有牽扯的,此刻怕是如坐針氈,既不敢明着得罪這位新晉的、聖眷正隆的少監,更不敢輕易靠近,以免引火燒身。倒是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以及杜如晦麾下的務實派,送來了不痛不癢的賀帖。
袁子讓樂得清靜。他深知自己根基淺薄,驟登高位,看似風光,實則腳下便是萬丈深淵。女帝的擢升是獎賞,是扶持,更是一道將他徹底推向台前、吸引所有火力的明靶。國師那邊折損了龍首原的埋伏和大弟子,絕不會善罷甘休。暗處的刀,只會更狠,更毒。
這日清晨,啞巴內侍帶來了新的口諭:“陛下口諭,宣司天監少監袁子讓,巳時正,於紫宸殿西暖閣覲見。”
終於來了。正式的召見。這不僅僅是君臣奏對,更是女帝對他龍首原之事的最終定調,也是對他這個新任少監的“面試”。
袁子讓仔細整理好官服,佩好“星痕”,深吸一口氣,跟着引路的內侍,穿過重重宮闕,走向帝國權力的核心。
紫宸殿西暖閣不如正殿莊嚴宏大,卻更顯精巧雅致,地龍燒得暖和,空氣裏浮動着淡淡的、清心寧神的龍涎香。女帝今日未着朝服,一身家常的玄色繡金鳳常服,綰着簡單的發髻,斜倚在鋪着軟墊的紫檀木榻上,手裏拿着一卷書。她看起來比在靈台那夜更顯從容,眉眼間的疲憊似乎也淡了些,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深如寒潭,望不到底。
袁子讓躬身行禮:“臣,司天監少監袁子讓,叩見陛下。”
“平身。賜座。”女帝放下書卷,聲音平淡。
有小宦官搬來一個繡墩。袁子讓謝恩,半邊身子虛坐,腰背挺直,目不斜視。
“傷可好了?”女帝問。
“托陛下洪福,賜下靈丹,已無大礙。”袁子讓恭敬回答。
“龍首原之事,影衛‘乙三’已有詳細呈報。”女帝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着審視,“你能臨危不亂,以血爲引,激發渾天儀殘骸,更……施展出那等奇詭封印,着實出乎朕的意料。”
袁子讓心頭一凜,知道最關鍵的部分來了。他斟酌着詞句:“臣惶恐。當日情勢危急,臣別無他法,只得冒險一試。那封印之法……實乃臣於觀星閣舊籍中偶得一殘缺符號,強自揣摩,胡亂施展,幸得天佑,僥幸成功。消耗巨大,且……似乎僅能暫時封禁那處舊傷節點,效力恐難持久。”
他沒有提龜甲,也沒有完全否認自己有所領悟。半真半假,留有分寸。
女帝不置可否,指尖在書卷上輕輕敲了敲:“殘缺符號?觀星閣中,確有許多前人遺澤,你能有所得,是你的機緣。那封印之力,雖只餘波,朕亦能感知其不凡。杜如晦前日奏報,龍首原方圓十裏,近日‘天穢之氣’稀薄近半,地脈也略有平復之象。”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起來:“袁子讓,你可知,朕爲何破格擢升你爲少監?”
“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其一,自然是酬功。龍首原之功,非比尋常,不僅挫敗宵小,更驗證了以‘器’與‘人’結合,主動應對‘天漏’的可能,此路,或可通。”女帝語氣平緩,卻字字千鈞,“其二,司天監積弊已久,國師一系把持‘天象解釋’,粉飾太平,堵塞言路,於國於民,遺禍深遠。朕需要一把快刀,一個懂得看真天、敢說真話、也有本事應對‘真麻煩’的人,去攪動那一潭死水。”
她看着袁子讓,眼神深邃:“你年輕,無根基,無派系,有銳氣,更有……朕也看不透的‘異常’。這把刀,目前看來,還算合用。”
袁子讓心中明鏡也似。女帝直言不諱,既是對他的信任,也是警告——他只是一把“刀”,一把好用但需時刻掌控的刀。
“臣,定當竭盡所能,爲陛下分憂,肅清司天監弊政,探查‘天漏’真相。”袁子讓沉聲應道。
“很好。”女帝微微頷首,“少監之職,權責不輕。除日常觀測、參與合議外,朕準你抽調司天監內精幹人手,組建一支專司‘異常天象探查與應對’的直屬小隊,員額暫定二十人,一應經費物資,可直接向朕請撥。隊名……你自定。”
直屬小隊!獨立於欽天監原有架構之外,直接對女帝負責!這是實打實的權力,更是組建自己班底的絕佳機會!
袁子讓強壓心中激動,躬身道:“謝陛下信任!臣必不負所托。小隊之名……臣以爲,‘巡天衛’如何?取巡視天象、衛護安寧之意。”
“巡天衛……尚可。”女帝點頭,“人員遴選,須得謹慎。既要有觀測之才,亦需有膽魄、能任事,且……背景幹淨。你可先從杜如晦推薦的人中挑選,若有特別合意者,亦可破格錄用。朕只提醒一點,寧缺毋濫。”
“臣遵旨。”
“此外,”女帝話鋒一轉,“你自身修爲,太過粗淺野性。龍首原一戰,雖僥幸成功,卻也險象環生。仗着些奇物和運氣,終非長久之計。”
袁子讓心中一緊。
女帝從榻邊小幾上,拿起一個扁平的紫檀木盒,示意內侍遞給袁子讓。
“此乃《北鬥衍星訣》前三層心法,及配套的‘七星步’身法、‘引星劍’基礎招式。並非什麼絕世神功,卻中正平和,最重根基,尤其適合感應、引導星辰之力——無論那是真正的星光,還是你體內那種……變異的力量。好生修習,可助你梳理異力,夯實基礎,避免走火入魔之危。”
袁子讓接過木盒,入手沉甸甸,能感受到盒內書冊散發出的、與《星樞導引圖》同源卻更加深邃玄奧的氣息。這簡直是雪中送炭!他正苦於沒有系統功法引導那日益增長的陰冷異力,女帝這份賞賜,恰到好處。
“臣,叩謝陛下恩典!”這一次,他的感激真誠了許多。
“望你好自爲之。”女帝揮了揮手,“退下吧。三日後大朝,正式授官。‘巡天衛’之事,盡快着手。”
袁子讓再次行禮,恭謹地退出暖閣。
走出紫宸殿範圍,被初冬的冷風一吹,他才發覺後背已微微汗溼。與女帝的對話,看似平和,卻句句機鋒,壓力絲毫不亞於面對生死搏殺。但收獲也是巨大的。明確的權力,組建班底的機會,系統的功法……前路依舊凶險,但手中的籌碼,確實多了不少。
他沒有立刻回觀星閣,而是拿着女帝的手諭,先去了一趟司天監衙門,找到杜如晦。
杜如晦對他獲得組建“巡天衛”的權力似乎並不意外,態度更加溫和,甚至帶着幾分推心置腹:“袁少監年輕有爲,陛下信重,此乃司天監革新之機。老夫定當全力支持。這是老夫擬的一份名單,上面皆是司天監內精於觀測、品性可靠、且對舊有弊政不滿的年輕官員和吏員,你可斟酌選用。另外,所需的一應場地、基礎物資,老夫會盡快調配。”
名單上約有三十餘人,後面附有簡單的履歷和評價。袁子讓粗略一掃,發現其中赫然有原靈台的幾名胥吏,還有兩個曾在“天象合議”上對他提出觀點表示過興趣的年輕博士。杜如晦顯然早有準備。
“多謝杜監正鼎力相助。”袁子讓拱手道,“下官初涉此道,許多事務還需監正指點。”
“分內之事。”杜如晦捻須微笑,“袁少監若有暇,不妨去‘案牘庫’東側那片閒置的跨院看看,那裏獨立安靜,稍加修葺,作爲‘巡天衛’臨時衙署正合適。”
離開司天監,袁子讓又去看了杜如晦所說的跨院。院子不小,前後兩進,雖有些破敗,但屋舍完整,位置僻靜,確實是個好地方。他心中有了計較。
回到觀星閣,他立刻開始研讀《北鬥衍星訣》。心法口訣並不晦澀,講究的是以自身爲樞,感應北鬥七星之氣,引星力入體,淬煉經脈竅穴,循序漸進。與他修煉的陰冷異力路徑大相徑庭,但其中關於“星力”的感應、引導、存儲的精微法門,卻給了他極大的啓發。他嚐試着按照心法,去“感應”北鬥,果然,體內那絲異力在特定引導下,運轉得更加順暢,雖然性質未變,但操控起來卻如臂使指,效率更高。
“七星步”注重方位變幻與借力,玄妙非常。“引星劍”的基礎招式則簡潔凌厲,與他擅長的近身纏鬥和“星痕”短劍的特性頗爲契合。
他如飢似渴地修煉起來,有“九轉還魂丹”殘留藥力和自身底子打底,進展極快。不過兩日,已能將前三層心法勉強運轉一個小周天,“七星步”也走得有模有樣,“引星劍”的前三式更是練得純熟,配合“星痕”,威力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