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風,一日緊過一日,卷着長安城最後的落葉,也卷動着朝堂上下越發緊繃的神經。波斯邸一戰,雖勝得利落,繳獲頗豐,但“國師”二字如同陰雲,沉甸甸壓在巡天衛每個人的心頭。羊皮紙上剩餘的兩個地點——驪山廢村與皇城西苑冷宮,如同兩顆不知何時會爆開的雷火彈,讓人寢食難安。
袁子讓的密報直達天聽,宮中卻無明確旨意下達,只通過杜如晦傳來一句口諭:“嚴加監控,靜觀其變,勿打草驚蛇。” 這既是信任,也是考驗。女帝在等,等國師一系自己露出更多馬腳,亦或是,在等一個更合適的、能將之一舉鏟除的契機。
袁子讓心中明了,一面令趙虎派人輪番遠遠盯着那兩處,一面更加緊了對巡天衛衆人的訓練,尤其是針對“天穢之氣”和精神污染的防護與對抗。他簡化了“定星擾咒符”的激發方式,制成可以隨身佩戴的簡易護符,雖效果遠不如原版,但關鍵時刻或可爭取一瞬生機。同時,他將《北鬥衍星訣》中一些基礎的寧神靜氣、穩固心神的口訣,結合自身體會,傳授給陳平、趙虎等核心成員。張簡則埋頭於他的算籌和星圖,試圖構建更精確的預警網絡,甚至開始嚐試推演那羊皮紙上記載的、可能存在的下一個“獻祭周期”。
劉清珞除了處理文書,更多時間泡在卷帙浩繁的舊檔中,試圖從故紙堆裏挖掘出更多關於“地眼”、古代邪祭、乃至國師一脈更早的淵源線索。她眉眼間的輕愁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與堅韌。
袁子讓自己的修煉亦未鬆懈。兩次激發“切割”符文,雖消耗巨大,卻也讓他對這枚殘缺符文的體悟更深。他開始嚐試將符文的“切割分離”之意,融入“引星劍”的招式之中,劍光揮灑間,除了北鬥星力的凜冽,更多了一分斬斷虛妄、破開糾纏的決絕鋒芒。丹田內,那縷已頗爲壯大的陰冷異力,在《北鬥衍星訣》持續不斷的梳理下,愈發凝實,顏色也從暗銀向着更深邃的、仿佛夜空本身的玄黑轉變,流轉時隱有風雷之聲,與正統星力竟形成一種微妙的、互相砥礪又彼此促進的平衡。
臘月十五,距離年關僅剩半月。長安城內已漸次掛起彩燈,籌備年節的氣氛,稍稍沖淡了連日來的緊張壓抑。然而,就在這天午後,一封加急邸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打破了這虛假的祥和。
邸報來自洛陽——大唐東都。
信使是杜如晦親自派來的,臉色惶急:“袁少監!洛陽急報!昨夜子時,洛陽城北邙山一帶,天降異光,赤紅如血,籠罩方圓數裏,持續近一個時辰!異光籠罩範圍內,鳥獸驚走,草木瞬間枯黃,更有數十戶靠近山腳的百姓,或瘋癲狂笑,或沉睡不醒,症狀……與西市胡商案極爲相似!洛陽府衙與當地欽天監束手無策,已八百裏加急報入長安!”
邙山!又是邙山!那是歷代帝王將相陵寢所在之地,陰氣極重,自古便是傳說中“地脈交匯”、“幽冥門戶”之所!
袁子讓霍然起身,接過邸報細看。描述雖然簡略,但“赤紅如血”、“鳥獸驚走”、“草木枯黃”、“百姓瘋癲沉睡”……這些特征,與“天漏”異力侵蝕、尤其是與精神層面污染的表現,高度吻合!而且範圍如此之大,持續時間如此之長,絕非波斯邸那種小規模的獻祭儀式可比!
是“天漏”自身在邙山發生了劇烈的、前所未有的異變?還是……有人在那裏,進行了一次規模空前、後果嚴重的邪惡嚐試?
“杜監正有何示下?”袁子讓沉聲問。
“監正大人已入宮面聖。他讓下官轉告少監,此事非同小可,恐非洛陽一地能解決。陛下極可能……會派司天監要員,親赴洛陽查探。”信使壓低聲音,“監正之意,若陛下問起,少監與巡天衛……當仁不讓。”
當仁不讓!這是將更重的擔子,也是更大的風險與機遇,直接壓了過來!
袁子讓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如刀:“回復杜監正,巡天衛,隨時聽候調遣!”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宮中旨意便到:“着司天監少監袁子讓,即刻率領巡天衛精幹人手,奔赴洛陽,查勘邙山異象,救治百姓,查明根源,便宜行事。一應所需,沿途州縣務必配合。欽此!”
旨意簡短,卻賦予了極大的權柄——“便宜行事”!這意味着在洛陽,面對突發狀況,他可以臨機決斷,甚至調動部分地方力量。
事態緊急,不容耽擱。袁子讓立刻召集巡天衛全員。
“陳平、張簡、趙虎、林薇、劉清珞,隨我前往洛陽。陳平負責總務聯絡,張簡攜帶所有觀測計算器具,趙虎挑選十名最精銳好手隨行護衛,林薇、清珞負責文書記錄與情報分析。其餘人等,留守衙署,由副隊正暫領,繼續監控驪山、西苑兩地,若有異動,立刻通過杜監正上報!”
“是!”被點到的幾人,神色肅然中帶着亢奮。留守之人雖有不甘,但也知責任重大。
袁子讓又看向劉清珞:“清珞,將你近日所查,關於邙山古祭、地脈記載的所有資料,全部帶上。”
“是,大人。”劉清珞重重點頭。
半個時辰後,一支輕騎隊伍從巡天衛衙署疾馳而出,穿長安街巷,出春明門,踏上了奔赴洛陽的官道。袁子讓一馬當先,深綠色官袍外罩着御寒的玄色大氅,腰佩“星痕”,神色沉凝。身後,陳平等人緊緊跟隨,馬蹄踏碎冬日凍土,揚起一路煙塵。
洛陽與長安相距八百餘裏,即便快馬加鞭,也需兩三日路程。途中,袁子讓不敢有絲毫放鬆,一邊趕路,一邊與張簡、劉清珞討論邙山可能的異變緣由。張簡根據洛陽傳來的有限星象數據(當地欽天監所報),結合自己的模型,推測邙山上空“裂隙之影”的活躍程度,可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峰值,甚至可能發生了“疊加”或“共振”。劉清珞則提到,邙山在更古老的傳說中,不僅是陵寢之地,更是一處“天地之樞”,有“陰氣歸藏,陽氣不生”之說,若“地眼”存在於彼處,規模恐怕遠超龍首原。
越是分析,心頭越是沉重。這絕非尋常事件。
臘月十八黃昏,一行人風塵仆仆,抵達洛陽。來不及休整,袁子讓直接持令箭前往洛陽府衙。洛陽留守、府尹等官員早已焦頭爛額,見到朝廷特派的司天監少監,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立刻將詳情稟報。
情況比邸報所述更加嚴重。赤紅異光籠罩範圍約五裏,中心在邙山南麓一處早已廢棄的古代祭祀遺址“玄壇”附近。異光散去後,那片區域仿佛被無形之手犁過,地面開裂,滲出暗紅色的、粘稠如血的不明液體,腥臭撲鼻。受影響的百姓已超過百人,症狀輕重不一,輕者神思恍惚、噩夢連連,重者徹底瘋癲或陷入無法喚醒的沉睡,身體機能卻在緩慢衰竭。更令人不安的是,昨夜之後,那“玄壇”遺址周圍,開始出現淡紅色的薄霧,經久不散,活物靠近便會感到頭暈目眩,已有兩名冒失的衙役闖入後昏迷,至今未醒。
“可有派人深入查探‘玄壇’遺址?”袁子讓問。
府尹苦笑:“下官豈敢?那紅霧詭異,靠近便倒。也曾想從遠處用箭矢試探,可箭矢射入霧中,如同泥牛入海,連個響動都沒有。眼下只能在外圍設置警戒,禁止任何人靠近。”
袁子讓點點頭,這紅霧,顯然是高度凝聚的“天穢之氣”混合了地脈某種異變物質的產物,比單純的怨魂氣息或精神污染更加棘手。
“將所有患病百姓集中安置,找潔淨通風之處,多用石灰、艾草等物。派可靠醫官,按我開具的方子(結合《北鬥衍星訣》寧神篇和巡天衛自備的清心藥物)煎藥,先穩住他們心神,阻止情況惡化。”袁子讓迅速下令,“另外,給我準備邙山尤其是‘玄壇’遺址最詳細的地形圖,以及……關於那‘玄壇’的所有歷史記載,哪怕是鄉野傳說。”
“是!下官立刻去辦!”
當夜,袁子讓在臨時下榻的官驛中,與巡天衛衆人研究地圖和資料。那“玄壇”遺址,據說是周代某位諸侯所建,用於祭祀“玄冥”(北方水神或幽冥之神),後來廢棄。但劉清珞從一本冷僻的地方志中發現一條記載:前朝末年,曾有妖道盤踞邙山,借“玄壇”舊址舉行“血祭”,試圖“貫通幽冥,竊取陰兵”,事敗被誅,但“壇下留有污穢,百年不散”。
“貫通幽冥,竊取陰兵……”袁子讓咀嚼着這句話,聯想到龜甲烙印中“以血鑄契”的聲音,以及國師一系可能的目的,一個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頭——他們或許不僅僅是想溝通“天漏”獲取力量,而是想……主動打開某個“通道”,引動某些更恐怖、更古老的存在?邙山這處“玄壇”,因其特殊地脈和歷史,被選爲了“實驗場”或者……“前哨”?
“大人,紅霧範圍似乎在緩慢擴大。”張簡指着剛剛根據最新情報標注的地圖,“雖然很慢,但照此趨勢,不超過五日,就會蔓延到最近的山村。”
不能等了!
“明日拂曉,進入紅霧區,探查‘玄壇’。”袁子讓決斷道,“趙虎,挑選五名最精銳、且佩戴護符後對紅霧反應最小的兄弟,隨我同入。陳平、張簡在外圍建立觀測點,隨時監控星象和紅霧變化。林薇、清珞留守,協調物資與信息。”
“大人,紅霧危險,您……”趙虎急道。
“正因危險,才必須去。”袁子讓打斷他,“不弄清源頭,一切都是徒勞。我有異力與符文護身,更兼‘星痕’之利,比你們更有把握。執行命令!”
“是!”趙虎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