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光透過薄紗照進閨房,林雨諾靜靜坐在妝台前,任由春蟬爲她梳妝。銅鏡中的少女眉眼如畫,肌膚勝雪,正是十五歲最好的年華。可那雙眼中,卻沉澱着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冽與清醒。
“三小姐今日真美,”春蟬小心地將一支白玉簪插入林雨諾的發髻,“夫人特意吩咐,讓您穿這身藕荷色羅裙,說是最襯您的膚色。”
林雨諾垂眸看向身上的衣裙。前世,正是這身衣裳,在後花園的梨花樹下,讓趙靖軒驚爲天人。今日,她仍會穿它赴約,只是這場約,要換個方式赴了。
“春蟬,”她忽然開口,聲音輕柔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你去告訴母親,就說我昨夜未睡好,今早頭有些暈,想請王嬤嬤來爲我按按穴位。”
春蟬一怔:“可是三小姐,今日是您的及笄禮,王嬤嬤恐怕...”
“無妨,母親若問起,你就說我實在不適,但及笄之禮不會耽誤。”林雨諾抬眼,目光落在鏡中春蟬擔憂的臉上,“放心,我自有分寸。”
春蟬雖不解,還是依言去了。林雨諾則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櫺。春日的風帶着花香涌入,遠處隱約傳來府中忙碌的聲響。今日林府賓客雲集,朝中重臣、世家子弟皆會前來觀禮,這正是趙靖軒處心積慮想要攀附的場合。
約莫一刻鍾後,王嬤嬤匆匆趕來。這位老嬤嬤是母親從娘家帶來的心腹,一手推拿技藝了得,更難得的是忠心耿耿。
“三小姐哪裏不適?”王嬤嬤關切地問。
林雨諾讓春蟬退下,待房門關上,才輕聲道:“嬤嬤,雨諾有一事相求。”
她將計劃細細道來,王嬤嬤聽得臉色變幻,最後凝重道:“三小姐,此事若成,那趙公子名聲盡毀;若不成,恐損您清譽。”
“嬤嬤放心,我自有安排。”林雨諾眼中寒光一閃,“此人居心叵測,今日若不除,日後必成禍患。”
及笄禮定在午時正刻。巳時三刻,林府已賓客滿堂。前廳裏,林文淵正與幾位同僚寒暄,首輔之威,令滿堂生輝。後院內,女眷們三五成群,低聲談笑,目光不時瞥向通往內室的走廊——今日的主角即將登場。
而此時,林雨諾正“病弱”地靠在軟榻上,春蟬在一旁焦急地踱步:“三小姐,時辰快到了,您真的不去後花園醒醒酒嗎?”
按照前世軌跡,此刻她該因飲了桃花酒而微醺,被丫鬟引至後花園“散心”。
“去,自然要去。”林雨諾緩緩起身,“不過不是現在。”
她走到妝台前,從妝匣底層取出一小包粉末,那是前幾日她借口配安神香,從藥房悄悄取來的曼陀羅花粉。此物少量可致幻,過量則昏迷。她將粉末小心倒入一個香囊,系在腰間。
“春蟬,你去後花園東側的涼亭,將這把團扇放在石桌上。”林雨諾遞過一把繡着梨花的團扇,“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落下的。”
“可是三小姐...”
“照做便是。”林雨諾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春蟬離去後,林雨諾招來另一個丫鬟夏荷,這是她前幾日剛提拔上來的,機靈卻不多話。
“夏荷,你去客房附近守着,若見趙公子醒來,就故意大聲說‘三小姐在後花園賞花,頭有些暈,正在涼亭歇息’。”林雨諾頓了頓,“記住,要讓人聽見,卻又不能太刻意。”
夏荷領命而去。
一切布置妥當,林雨諾才緩步走出閨房。走廊上遇見幾位堂姐妹,衆人見她面色略顯蒼白,都關切詢問。
“許是昨夜沒睡好,不妨事。”林雨諾溫婉一笑,應付過去。
行至回廊轉角,她遠遠看見一個身影——蘇逸塵。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長衫,站在一株海棠樹下,正與林家二少爺交談。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轉頭望來,四目相對間,林雨諾心頭微顫。
前世,這個男人在她死後守着她的屍身三天三夜,最後被趙靖軒以“沖撞靈堂”爲由亂棍打出。而今生再見,他眼中仍是那份熟悉的關切。
林雨諾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復仇之路險惡,她不能將任何人牽扯進來,尤其是蘇逸塵。
後花園內,梨花如雪。林雨諾並未去涼亭,而是繞到了假山後的觀魚台。這裏位置隱蔽,卻能清楚看到涼亭動向。她靜靜等待着,手中把玩着那枚裝了曼陀羅花粉的香囊。
約莫半炷香後,趙靖軒果然出現了。他步履略顯踉蹌,面色潮紅,顯然是酒意未醒。按照前世的戲碼,此刻他該“誤入”後花園,“偶遇”微醺的林雨諾。
然而今世,涼亭裏空無一人。
趙靖軒在亭中張望片刻,見到石桌上的團扇,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拿起團扇,正欲轉身離去,忽然身子一晃,扶住亭柱喘息起來。
藥效發作了。林雨諾冷眼看着。那香囊中的曼陀羅花粉,她早已讓夏荷悄悄灑在了涼亭四周,經風一吹,無色無味,卻能讓人產生幻覺。
果然,趙靖軒開始舉止異常。他先是對着空無一人的亭子作揖行禮,口中念念有詞:“林小姐有禮,小生趙靖軒,不慎闖入,還望恕罪...”
假山後的林雨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戲,才剛開場。
就在這時,花園入口處傳來一陣談笑聲——是幾位前來賞花的世家公子,爲首的是鎮國公世子陸延昭。他們本想去涼亭小坐,卻看見趙靖軒對着空氣喃喃自語,不由愣住。
“趙兄這是...”有人疑惑道。
趙靖軒恍若未聞,反而對着虛空中的“林雨諾”越說越激動:“林小姐天人之姿,小生一見傾心...若能得小姐垂青,小生死而無憾...”
衆人面面相覷,陸延昭眉頭微皺:“趙公子怕是醉酒未醒,在此胡言亂語。”
“不、不是...”趙靖軒忽然向前踉蹌幾步,似要抓住什麼,卻撲了個空,摔倒在地。他掙扎着爬起來,眼神渙散,“林小姐莫走...小生真心...真心愛慕...”
此時,越來越多的賓客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女眷們遠遠看着,指指點點,面露鄙夷。
“這寒門子弟,竟如此不知禮數,在人家府上醉酒失態...”
“聽說還是林大人的門生,真是丟盡臉面。”
林雨諾見時機成熟,這才從假山後緩緩走出。她面色蒼白,由春蟬攙扶着,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發生了何事?”她輕聲問道,目光掃過狼狽的趙靖軒,眼中恰到好處地閃過一絲驚愕與羞憤。
“三小姐,”陸延昭上前一步,有意無意地擋在她與趙靖軒之間,“這位趙公子似乎醉酒未醒,在此失儀。您身體不適,還是先回房休息爲好。”
趙靖軒見到林雨諾,眼中驟然爆發出狂熱的光芒,竟要撲上前來:“林小姐!小生對你一片癡心...”
“放肆!”一聲怒喝傳來。
林文淵在幾位官員的陪同下匆匆趕到,看到眼前場景,臉色鐵青。他身後,林夫人沈知意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將這醉漢帶下去!”林文淵厲聲道。
幾名家仆上前架住趙靖軒。趙靖軒還在掙扎呼喊:“林大人!小生真心愛慕三小姐...求您成全...”
“拖下去!”林文淵的聲音冷如寒冰。
趙靖軒被拖走後,花園裏一片寂靜。林雨諾適時地身形一晃,似要暈倒,被春蟬和趕來的王嬤嬤扶住。
“諾兒!”沈知意急忙上前,心疼地抱住女兒。
“母親...”林雨諾虛弱地開口,眼中含淚,“女兒只是想來花園透透氣,沒想到...沒想到...”
她話未說完,淚水已滑落臉頰。這副受驚委屈的模樣,讓在場衆人無不心生憐惜。
“林小姐受驚了。”陸延昭溫聲道,“今日之事,我等皆可爲證,是那趙靖軒酒後失德,與小姐無關。”
衆人紛紛附和。
林文淵深吸一口氣,向衆人拱手:“讓諸位見笑了。小女身體不適,今日及笄之禮,恐怕要簡辦了。”
“林大人言重了,”一位年長的官員道,“令愛端莊守禮,今日無過,反倒是那趙靖軒,品行不端,不堪造就。”
這話一出,等於判了趙靖軒在仕途上的死刑。一個被當朝首輔和衆多官員認定“品行不端”的學子,今後還能有何前程?
及笄禮最終從簡舉行。禮成時,林雨諾跪在父母面前,聽着贊者的祝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她垂眸,心中默念:這一世,我定要活得長久,看盡仇人的下場。
禮畢後,賓客漸散。林雨諾回到閨房,屏退下人,獨自坐在窗前。暮色四合,遠處傳來更鼓聲。
門被輕輕叩響,春蟬端着一碗安神湯進來:“三小姐,夫人讓您喝了這個好好休息。”
林雨諾接過湯碗,忽然問:“趙靖軒如何了?”
“被老爺趕出府了,”春蟬低聲道,“聽說走時還胡言亂語,說要對三小姐負責...真是恬不知恥。”
林雨諾冷笑。負責?前世他毀了她一生,今生這才只是開始。
“對了,”春蟬想起什麼,“蘇公子臨走前,托人送來這個。”
那是一枚羊脂玉佩,溫潤剔透,上面刻着一個小小的“安”字。林雨諾握緊玉佩,指尖微顫。
蘇逸塵...他總是這樣,沉默地守護,從不言說。
窗外,最後一縷天光沒入遠山。林雨諾吹熄燭火,在黑暗中睜着眼。今日她贏了第一局,但復仇之路漫長,趙靖軒不會就此罷休,而朝堂之上,暗流才剛剛開始涌動。
遠處隱約傳來琵琶聲,不知是哪家歌姬在唱《長恨歌》。林雨諾閉上眼,前世葬身火海的灼痛仿佛還在皮膚上燃燒。
這一世,她要燒盡的,是那些負她之人的野心與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