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英一番唱念做打。
台詞說完了便準備上大戲,找了堵牆要自殺。
只是觀衆並不買賬,陸仲北甚至還攬着許蟬衣往後退了幾步,給她騰出更大的地方表演。
是的,表演。
活了兩輩子,陸仲北怎麼會不清楚自己父母的本性。
死是不可能去死的,他們逼死別人還差不多。
正如吳秀英此刻做的一樣,特意選在路人面前作秀,當着陸仲北和許蟬衣的面撞牆,這樣做置他們於何地?
不就是借此逼他倆就範,否則就死在街坊鄰居的口誅筆伐裏嗎?
看透了其中的算計,陸仲北只覺得心灰意冷。
反正攔不攔他和蟬衣都落不到好,壞人已經當定了,索性隨她去吧。
許蟬衣也沒搭理吳秀英,確認肚子裏的孩子沒事後,拉下陸仲北的手,小聲問,“你呢,你身上的傷怎麼樣,剛才有沒有碰到?”
陸仲北心頭一暖,搖搖頭,“沒事,放心吧。”
不過現場的發展出乎意料,圍觀的路人竟然也沒有阻止吳秀英撞牆。
照理來說,這個時候看熱鬧的人們都會勸和,爲勢弱的一方撐腰,出面幫吳秀英指責許蟬衣二人才對。
沒有觀衆,再加上陸仲北兩人跟局外人似的,吳秀英撞牆的動作停了下來,遲疑半晌,不知道戲該怎麼接着唱下去。
發呆的時間長了,現場顯得有些尷尬。
吳秀英撞也不是,不撞也不是。
見實在沒有人搭理自己,吳秀英熱烈的表演欲冷卻了幾分,擔心沒人攔着真的撞到牆受傷。
她那離家出走的理智回了籠,想起出門時陸立新叮囑的話——
把老二哄回來。
想到這,吳秀英發熱的腦子徹底清醒,抬頭對上陸仲北冷漠的目光,心中頓時一個激靈。
完了,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一時間,吳秀英只覺得天都塌了。
其他人可不知道她在心裏想啥,還有個年輕人好奇地問,“咋不動了?剛才不是要撞牆嗎?”
聽到這句話,吳秀英恨得牙癢癢,“看什麼看,沒眼色的孬貨,老娘幹啥關你屁事!”
被吳秀英惡狠狠的目光一睨,人們對她的感觀更差了。
年輕人也不是好相與的,立馬就罵回去了,“當誰稀罕看你似的,我就是想看看要逼死兒子的遺腹子的老妖怪長啥樣。”
鎮子不大,得益於吳秀英幾人賣力的宣傳,陸家那檔子事幾乎傳得滿城皆知。
在陸仲北回來之前,其實大部分人都相信吳秀英。
畢竟沒人相信許蟬衣懷着陸家老二的遺腹子還會被趕出家門,陸家之所以對她那麼絕情,是因爲孩子不是親生的。
但在陸仲北回來後,人們站到了許蟬衣這邊,因爲陸仲北親口承認孩子是他的。
將心比心,沒有男人能接受被妻子戴綠帽,願意認下這個孩子,說明這個孩子一定是親生的。
這樣一來,吳秀英曾經對許蟬衣的刁難便成了回旋鏢,一下朝陸家人扎了回去。
連親孫子都不認,逼兒子絕後的人,誰敢和她推心置腹。
聽到年輕人這麼說,吳秀英剛滅掉的火氣又要復燃,留意到一旁陸仲北冷淡的反應,才硬生生壓了下去。
吳秀英費力擠出兩滴貓尿,和陸仲北打起感情牌,“老二啊,剛剛是媽一時糊塗,可我也是爲了你好啊,我不想你以後幫別人養孩子,被壞女人騙走錢財啊。”
“媽知道你爲人情深意重,舍不得辜負妻兒,可她先背叛了你,孩子也不是你的,當媽的不圖別的,只是實在不忍心看着兒子你被騙啊!”
不得不說,在博同情方面,年紀大的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現場還真有人相信她。
“年輕人,你媽說得對,她是你親媽,她能害你嗎,萬一真給別人養孩子,那多憋屈,還是早點搞清楚爲好,別替他人做嫁衣啊。”
路人的話讓許蟬衣心裏發涼,和生來的血緣親人相比,自己多像外人,從來只見過拋妻棄子,哪見過爲了妻兒和父母決裂的。
陸仲北似乎能察覺到許蟬衣的心情,抬手拍拍她的後背,安撫她。
轉頭看向路人和陸母時,面無表情,完全不見許蟬衣面前的溫柔。
陸仲北皺了皺眉,實在不明白他媽怎麼能說得這麼肯定,好像比他這個當事人還清楚孩子是不是他的一樣。
“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比誰都清楚。而你容不下蟬衣和孩子的原因,也別說的那麼冠冕堂皇,還好意思說什麼爲了我好,爲了我好就是讓我死了還要絕後嗎?”
吳秀英哪敢承認這話,連連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是你媽,我怎麼可能害你?”
曾經陸仲北在意名聲,所以被陸父陸母用孝順的枷鎖鎖了一輩子,死後還要看着他們趴在自己屍體上吸血,壓迫他的妻兒。
重活一次,名聲這樣的身外物,他早就不在意了。
陸家做的醜事他不會幫他們遮掩,反而要宣傳,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這樣,他才能自由。
陸仲北扯扯嘴角,自嘲一笑,“是啊,你是我媽,所以我才想不通,我活着時每個月工資全部上交,家裏的房子、大哥結婚養娃、老三老四讀書下鄉,這些哪樣不是我在花錢?”
有其母必有其子,吳秀英會裝委屈,陸仲北自然也會。
只見陸仲北說着說着眼淚滾了出來,“可你們是怎麼做的呢,我剛死沒幾天,就夥同外人要把我妻子送給他們糟蹋,還是在我的婚床上,要不是蟬衣聰明,事先察覺到不對勁連夜逃走,我都不敢想我好不容易活着回來還能不能看到她和孩子。”
許蟬衣不知道陸仲北的謀劃,看到他哭,心軟得抓住他的手,想通過這種方法給他傳遞一些安慰。
陸仲北手指微動,下一刻捏了捏許蟬衣的手。
許蟬衣愣了下,面上的表情卻沒有露出半點兒異樣,頭一低再抬頭時跟着紅了眼圈。
看着可憐巴巴的小夫妻倆,在場的人全都動搖了,多可憐的小兩口啊。
而且陸仲北這樣保家衛國流血不流淚的軍人,都能被逼到當衆哭泣的地步,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吳秀英哭不下去了,瞪大眼張口結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招架。
陸仲北卻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質問她,“媽,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真的是爲了我嗎?還是說,你逼死我,逼死蟬衣,逼死我和她的孩子,只是想昧下三千塊的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