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周頌宜輕聲說道，聲音還有些沙啞。
中年婦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顯得很親切：“姑娘真懂禮貌。我是褚景彥的母親，你叫我王大娘就行。”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難以掩飾的虛弱。
緊接着，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娘，是奶奶回來了嗎？”
王大娘連忙應道：“是，景彥，你怎麼起來了？快回屋躺着去，仔細把風寒加重了。”
話音剛落，一個穿着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身材高大，即使因爲生病顯得有些單薄，也能看出原本挺拔的身形。
面容俊朗，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可臉色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幹裂，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腿。
他的左腿明顯比右腿細上一圈，褲管空蕩蕩的，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左腳幾乎不敢沾地，全靠右腿支撐着身體，每走一步都顯得十分艱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額頭上的汗珠也因爲這短暫的行走而更多了。
想必，這就是褚景彥了。
周頌宜的目光落在褚景彥的腿上，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醫生，她的職業本能瞬間被激發。
她一眼就看出，他的腿不僅僅是簡單的受傷，更像是中了某種慢性毒藥。
從他腿部肌肉的萎縮程度、皮膚的顏色，還有行走的姿態來看，這毒已經侵入筋脈，破壞了神經和肌肉組織。
若是再不及時治療，恐怕真的如村民所說，活不過三年。
褚景彥走到院子裏，目光落在周頌宜身上，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奶奶會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姑娘。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移開，沒有露出絲毫嫌棄，只是帶着一絲疑惑：“奶奶，這位是？”
“這是阿宜姑娘，無家可歸，我把她帶回來的。”老太太拉着褚景彥的手，又指了指周頌宜，“阿宜，這就是我孫子，褚景彥。”
周頌宜對着褚景彥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褚景彥也禮貌地點了點頭，隨即看向老太太，語氣帶着一絲責備：“奶奶，您怎麼隨便把陌生人帶回家？家裏條件本就不好，再添一張嘴……”
“景彥！”老太太打斷他的話，眼神裏帶着一絲無奈。
“阿宜姑娘受了重傷，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而且，我看阿宜是個好姑娘，說不定……說不定能給你沖喜呢。”
褚景彥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奶奶！您怎麼能有這種想法？我都說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什麼沖喜新娘！您這不是耽誤人家姑娘嗎？”
他的聲音有些激動，說完又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肩膀不停顫抖，臉色更加蒼白，額頭上的汗珠也滾落下來，滴在青色的長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王大娘連忙上前，輕輕拍着他的背，語氣裏滿是擔憂：“景彥，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仔細傷了肺。快回屋坐着歇會兒。”
“我怎麼就耽誤她了？”老太太紅着眼眶，聲音帶着哽咽，“我活不了幾年了，就想看着你好好的，給褚家留個後！你爹和你爺爺在地下，也能瞑目啊！”
褚景彥咳得說不出話，只能擺着手，眼神裏滿是痛苦和無奈。
周頌宜看着這祖孫倆的爭執，心裏泛起一絲酸澀。
這家人雖然貧寒，卻有着最真摯的親情。
“褚公子。”周頌宜上前一步，輕輕扶住褚景彥的胳膊，幫他穩住搖晃的身體，“是我自願跟奶奶回來的，不算耽誤。”
她的手指觸碰到褚景彥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虛弱。
褚景彥愣了一下，低頭看向她，這個姑娘雖然衣衫襤褸、臉上帶疤，可眼神清澈堅定，沒有絲毫怯懦。
“我無家可歸，奶奶願意收留我，我已經很感激了。”周頌宜繼續說道，“至於沖喜，我不在乎形式，只是想有個遮身之處。
周頌宜的話音落下，院子裏瞬間陷入一片寂靜。
褚景彥怔怔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裏滿是難以置信。
他從未想過，會有姑娘在知曉他的境況後，依舊願意點頭應允這樁荒唐的婚事。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又落在自己空蕩蕩的左腿褲管上，心中五味雜陳，有疑惑，有不解，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
老太太先是愣了片刻，隨即臉上爆發出驚喜的光芒，渾濁的眼睛裏泛起淚光，她緊緊抓住周頌宜的手，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阿宜姑娘，你……你說的是真的？你當真願意？”
周頌宜微微頷首，眼神依舊堅定：“奶奶，我所言句句屬實。”
“好好好！”老太太連說了三個“好”字，拉着周頌宜的手不肯鬆開，轉頭對着屋裏喊道：
“快把準備好的紅綢拿出來！再去灶房看看，有沒有什麼能湊活做些喜宴的食材！”
王大娘也緩過神來，臉上滿是笑意，連忙應道：“哎，我這就去！”
說着，便快步跑進了屋裏，不多時，便拿着幾匹紅綢出來，想來是早就爲褚景彥的婚事準備好的。
褚景彥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看着奶奶喜極而泣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奶奶是真心爲他好，只是這樁婚事，對周頌宜來說，實在太過委屈。
“褚公子。”周頌宜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向他，輕聲說道，“你不必覺得愧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褚景彥看着她，眉頭微蹙：“你可知我……”
“我知道。”周頌宜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的腿疾，我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
褚景彥心中一震，他沒想到周頌宜竟然知曉這些，可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和嫌棄，反而帶着一種異樣的平靜。
“我既然選擇留下，就不會後悔。”周頌宜繼續說道，“或許，我還能幫你看看腿。”
她沒有直接說自己是醫生，只是隱晦地提了一句，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許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褚景彥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一絲自嘲：“多謝姑娘好意，我的腿，許多名醫都束手無策，你不必白費力氣。”
這些年來，爲了他的腿，家裏四處求醫，花光了所有積蓄，卻依舊毫無起色，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周頌宜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現在說再多也無用，只有用實際行動才能讓他信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