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老板把牛奶和水果送來時,盛妍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何清托他送來的。何清還是從前那副性子,青澀又內斂,只會用沉默包裹住滿腔心意,不聲不響地送到她面前。就像從前爲了給她買一包糖炒板栗,在寒風裏排隊半小時,凍得臉頰通紅,遞過來時卻只笨拙地說“剛出鍋,趁熱吃”。
這些東西讓她確信:自己仍然是何清的白月光,在他心中占據着不可替代的位置。這個認知像一劑強心針,讓她在連日的狼狽與窘迫中,重新挺直了背脊。
盛妍萬萬沒料到,與何清的偶遇會是這般狼狽模樣。她曾無數次在腦海中描摹過重逢的場景:應該是在巴黎凡爾賽宮,她身着高定禮服,身姿挺拔,閃耀着奪目的光芒;而他,作爲建設部出國考察團的一員,穿着略顯沉悶的深色夾克,眉宇間帶着奔波的疲憊,在人群中遙遙望來,眼底是藏不住的驚豔與悵然。或者是在國內某場名流雲集的晚宴上,她妝容明豔、珠光寶氣,挽着江濤站在璀璨的水晶燈下,談笑風生;而他坐在大廳的角落,西裝革履卻難掩局促,目光始終追隨着她,卻不敢上前訴說自己的心意和遺憾。
她一直猜不透何清會如何看待這次重逢。兩人分手時,她沒有半句解釋,更無絲毫留戀,轉頭便在學校的操場上,高調接受了江濤的鮮花與求婚。她以爲,何清要麼會對她恨之入骨,再見時冷言相向;要麼會幸災樂禍,看她如今跌落塵埃的窘境。下午在“上島咖啡”,她聲淚俱下地訴說着婚後的不幸與眼下的窘迫,他卻一臉波瀾不驚,甚至帶着幾分疏離與冷漠,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但現在,當盛妍的目光落在門口堆得滿滿當當的東西上——新鮮水果、進口牛奶,特別是那一包她大學時最愛的零食時,盛妍緊繃的心弦陡然鬆動。她看着包裝袋上熟悉的圖案,心底沉寂已久的希望,逐漸復燃,還有被生活磋磨的自信,也開始重新滋長。
她指尖飛快地編輯短信:“何清,謝謝你讓便利店老板送來的牛奶和水果。其實,我對你一直心懷歉疚,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分手,現在會不會不一樣……”
發送完畢,盛妍握着手機,目光死死盯着屏幕,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她堅信,何清會秒回:或是一句溫柔的關切,或是滿含遺憾的感慨。到那時,她便能順着話題,將自己的苦痛與掙扎娓娓道來,繼續博取他的同情與憐惜。
然而半小時過去,手機屏幕依舊一片沉寂。她調高屏幕亮度,又把音量開到最大,甚至重啓了手機,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冰涼的機身,可期待中的提示音始終沒有響起。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爬上心頭,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的心髒。但她很快就開始自我安慰:現在已是午夜,他應該睡着了;等明天一早,肯定會回復的。
這一夜,盛妍睡得格外不安穩。夢裏全是大學時的場景,何清騎着自行車載着她穿過林蔭道,風拂過臉頰,帶着淡淡的槐花香;他在圖書館裏爲她占座,陽光落在他認真的側臉,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他在宿舍樓下等她,手裏拿着熱乎乎的奶茶,笑容幹淨又純粹。可當她伸手想去觸碰時,畫面突然破碎,何清的身影變得模糊,漸漸消失在濃霧裏。
第二天早晨,太陽爬上窗台,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床腳。盛妍猛地從床上坐起,第一反應就是抓過手機。手機依舊靜得可怕。屏幕上除了幾條房產廣告的推送,沒有任何來自何清的消息。
盛妍枯坐在床沿,陽光落在她身上,卻暖不透心底的悲涼。她飛快地在腦海中復盤昨天在咖啡館見面的每一個細節——她的語氣夠委屈,姿態夠落魄,提及他們過往的感情時,眼神也恰到好處地盛滿悵然,明明毫無紕漏,一切都該按她預想的軌跡發展,爲何事態會突然脫離掌控?
她不甘心,又字斟句酌地編輯了一條短信:“我知道分手是我對不起你,如今我落得這般境地,也是咎由自取。只是看到你送來的東西,還是忍不住想起從前,你總說,會永遠對我好,一輩子都不會讓我受委屈……”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她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指尖微微顫抖。
接下來的一整天,盛妍幾乎寸步不離手機。她把手機放在手邊,做飯時放在廚房的台面上,看電視時握在手裏,連洗澡都特意把手機帶進浴室,生怕錯過他的消息。手機依舊安靜得像塊石頭。盛妍慌了神,她開始懷疑,便利店老板送來的東西,難道不是何清送的?又或許是別人家的東西,老板送錯了地方?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除了何清,誰會記得這些她愛吃的零食?誰會知道她如今住在這裏?
她無計可施,又迫切地想知道何清的態度,幹脆直接給何清打電話,她聽到的是:“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盛妍皺了皺眉,以爲他真的在打電話。過了十分鍾,她又打了一次,依舊是同樣的提示音。她接連打了五六次,每次聽到的都是這句話,指掌的溫度一點點冷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把她拉黑了。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讓她渾身冰冷。她怎麼也不敢相信,何清竟然會做得這麼絕。他既然送了東西,說明心裏還有念想,可爲什麼轉頭就拉黑了她?
她急忙查到“錦年置業”的總機,顫抖着撥通了電話,前台確定她姓盛之後,語氣中帶着職業化的冰冷:“何清去國外出差了,不清楚多久回來。”
夜幕降臨,房間裏沒開燈,一片昏暗。盛妍蜷縮在床角,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格外蒼白。原來他的沉默,不是留戀,不是猶豫,而是徹底的放下。那些她愛吃的零食,或許只是他對過往的最後一點交代,像看完一本書後放回書架,從此再無翻閱的可能。
她點開與何清的聊天界面,空蕩蕩的對話框裏,只有她發出的兩條短信,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眼,像兩個無聲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