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預告發布後的第二天,林晚意醒得很早。
或者更準確地說,她幾乎一夜沒睡。
驚鵠髻的主體完成了,但就像一棟建築只搭好了框架,離精裝修還差得遠。她在昏暗的晨光中再次審視自己的作品,眉頭越皺越緊。
“太粗糙了。”她低聲評價,“玻璃顆粒邊緣還不夠光滑,在強光下會露出破綻。流蘇的染色不均勻,近看能看出色塊。最要命的是金屬骨架,雖然藏在裏面,但如果有大動作,還是可能暴露。”
她坐在地板上,將妝匣裏的工具一件件擺開:木梳、素銀簪、角質抿子、幾個小瓷罐,還有那本母親的手札。
翻開手札,泛黃的紙頁上是用毛筆寫就的娟秀小字,記錄着各種妝發技巧和心得體會。林晚意的目光在其中一頁停住了。
那一頁的邊角,有一行幾乎淡到看不見的批注:“器不足而意達,形未至而神往。心誠,則粗礪亦生輝。”
她輕聲念出這句話,手指撫過那些字跡。
“器不足而意達……”她重復着,眼中逐漸亮起光芒。
對啊,她一直在糾結材料,想要無限接近原版。但在這個連一根金線都找不到的廢土星,這可能嗎?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錯了方向。
“既然無法復制‘形’,那就全力傳達‘神’!”林晚意猛地站起來,因爲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黑。她扶着牆壁穩住身體,等眩暈感過去後,臉上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真正的笑容。
那是一種豁然開朗的笑,帶着自信和期待。
她重新坐回工作區,但不是繼續打磨那些玻璃顆粒,而是打開了直播儀的錄制功能。
“既然材料有限,那就用故事來補。”她對着鏡頭說,雖然現在還沒開播,但她需要練習,“我要講的不是‘這個發髻有多華貴’,而是‘爲什麼古人會創造出這樣的美’。”
她開始梳理思路。
驚鵠髻流行於盛唐,那是中國歷史上最開放、最自信的時代之一。女性地位相對較高,社會風氣開明,文化藝術繁榮。這種高聳、傾斜、充滿動感的發型,正是那個時代精神的體現——不拘一格,勇於表現,張揚而不失優雅。
“我要讓觀衆感受到的,不是一堆金屬和玻璃,而是一個時代的氣象。”林晚意越說越興奮,“對,就是這樣!”
她關閉錄制,開始撰寫直播時要講的文案。這不是單純的步驟講解,而是一場文化導覽。她會從唐代的社會背景講起,談到女性的生活狀態,再引出驚鵠髻的寓意和制作技巧。
“還需要一點視覺輔助。”她看向那卷畫帛,心中有了主意。
畫帛的全息投影功能是她最大的秘密武器。雖然不能直接展示給觀衆看(無法解釋來源),但她可以憑借記憶,用手繪的方式再現一些關鍵畫面。
她找出幾塊相對平整的金屬板,用尖石在上面刻畫出簡單的線條:唐代仕女的輪廓,宮廷場景的草圖,甚至是長安城的地圖示意。
“簡陋,但夠用了。”她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教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粗暴的敲門聲。
不,不是敲門,是砸門。
“裏面的!開門!”一個粗啞的男聲吼道,“禿鷲幫收保護費!”
林晚意心中一驚,迅速將重要物品藏進地板下的暗格,只留下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在外面。她握緊枕頭下的金屬片,走到門邊。
“什麼事?”她隔着門問,聲音盡量平靜。
“少廢話!開門!不然砸了你這破門!”另一個聲音叫囂。
林晚意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三個男人,正是之前堵過她的禿鷲幫成員。爲首的光頭疤臉男咧着嘴,露出一口黃牙。
“小丫頭,聽說你直播賺了不少啊。”他上下打量林晚意,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長得還挺標致。”
林晚意面無表情:“收入不多,剛夠吃飯。”
“吃飯?”光頭嗤笑,“我看你買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啊。那些玻璃片,那些線繩,不便宜吧?”
林晚意心中一沉。他們監視她。
“都是撿的廢品。”她說。
“廢品?”光頭顯然不信,他推開林晚意,大搖大擺地走進房間,四處打量。另外兩人堵在門口。
房間裏很簡陋,除了地鋪、工作台和一堆“垃圾”,沒什麼值錢東西。光頭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碎片,又拿起一根植物纖維看了看。
“搞這些有什麼用?”他嫌棄地扔回去。
“個人愛好。”林晚意說。
“愛好?”光頭轉身,突然湊近林晚意,一股濃烈的煙味和汗臭撲面而來,“小丫頭,我直說了。你這直播,有搞頭。但我們禿鷲幫罩着這片地盤,你想在這裏混,得懂規矩。”
“什麼規矩?”
“以後所有收入,七成上交。”光頭伸出三根手指,“我們保你平安,沒人敢找你麻煩。不然……”他環顧四周,“你這小破屋,經不起幾次砸。”
林晚意握緊了手中的金屬片。七成?那她根本活不下去。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拖延道。
“考慮?”光頭笑了,“行,給你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再來。到時候要麼交錢,要麼……”他的目光變得危險,“你和你的那些破爛,一起消失。”
說完,他帶着手下揚長而去,還故意撞翻了門口的一個水桶。
林晚意關上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心髒狂跳。
不是恐懼,是憤怒。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條生路,這些地頭蛇就想來摘桃子。
“七成?”她冷笑,“做夢。”
但硬碰硬顯然不明智。禿鷲幫人多勢衆,而且不擇手段。她一個人,就算有防身技巧,也雙拳難敵四手。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她下定決心,“但離開需要錢,需要機會。”
今晚的直播,至關重要。
如果成功,她可能獲得足夠的關注和打賞,甚至可能有其他星球的人提供幫助。如果失敗……
“不會失敗的。”她對自己說,“也不能失敗。”
接下來的時間,林晚意進入了瘋狂的工作狀態。她完善文案,練習講解,調整發髻的每一個細節。午餐只啃了半塊營養膏,連水都顧不上多喝。
下午,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提前開啓直播預熱。
她沒有預告,直接打開了直播儀,鏡頭對準工作台上半成品的發髻和那些簡陋的材料。
“大家好,我是林間晚意。”她對着鏡頭微笑,雖然臉色疲憊,但眼神明亮,“距離晚上的正式直播還有幾個小時,我想先和大家聊聊天。”
在線人數緩慢上升,從個位數到幾十,再到幾百。很多人是被突然的開播提醒吸引進來的。
“主播這是在幹嘛?擺攤賣廢品?”
“那些玻璃片好醜。”
“不是說復原古地球發型嗎?就這?”
彈幕並不友好,但林晚意毫不在意。
“大家看到的是我今晚要使用的材料。”她拿起一片打磨過的綠色玻璃,“在廢土星,找不到真正的玉石翡翠,所以我用碎玻璃代替。我知道它很粗糙,但請大家仔細看——”
她將玻璃片舉到鏡頭前,調整角度,讓窗外昏黃的光線穿透它。
那一瞬間,粗糙的玻璃竟然折射出美麗的光暈,綠色的光芒在鏡頭中流轉,竟有幾分翡翠的溫潤感。
彈幕停頓了一下。
“咦?好像……有點好看?”
“角度問題吧?”
林晚意笑了:“是的,角度問題。但古代匠人制作首飾時,不也是在利用光線和角度嗎?翡翠之所以美,不僅因爲材質,更因爲匠人懂得如何雕琢,讓每一道光線都能在裏面跳舞。”
她又拿起植物纖維染制的流蘇:“這個也是。真正的步搖流蘇要用金線串珍珠,但我只有這些幹枯的植物纖維。我就在想,古人最開始做首飾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從身邊最容易獲取的材料開始的?貝殼、獸骨、羽毛……然後才有了越來越精美的金玉寶石。”
她說話的語氣很平和,沒有辯解,只是在陳述。
“今晚我要做的,不是完美復刻一件文物——那在廢土星不可能做到。我想做的,是帶大家穿越時空,去感受一千多年前,一群女子爲什麼會把頭發梳成這樣?那個時代的人們,對‘美’有什麼樣的理解和追求?”
她停頓了一下,看着逐漸增多的彈幕。
“如果你只想要看華麗的成品,那可能會失望。但如果你願意聽我講講背後的故事,看看在極端有限的條件下,如何盡可能地接近那種美……那麼,今晚八點,我在這裏等你。”
說完,她關閉了直播。
在線人數定格在821人。
預熱直播只持續了十五分鍾,但效果出乎意料。評論區出現了更多期待的聲音,甚至有人開始討論起古地球文化。
“突然有點好奇了……”
“主播說話好溫柔,而且感覺懂得很多。”
“雖然材料寒酸,但態度很認真啊。”
林晚意看着這些評論,輕輕呼出一口氣。
第一步,成了。
她成功地降低了觀衆的期待值,同時又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現在,壓力來到了晚上——她必須拿出足夠有感染力的表現,才能將這種好奇轉化爲認可。
時間一分一秒走向晚上八點。
林晚意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其實也是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但她在領口繡了一朵簡單的纏枝蓮紋,用的是從舊衣服上拆下來的紅線。
頭發已經重新梳好,驚鵠髻再次戴上。她對着鏡子仔細調整每一件“首飾”的位置,確保從鏡頭看過去,能夠最大程度地掩蓋材料的缺陷。
七點五十分,她打開了直播儀。
標題很簡單:《驚鴻一瞥:驚鵠髻與盛唐氣象》。
沒有花哨的修飾,就像她這個人一樣,直接而真誠。
觀衆開始涌入。100,500,1000,3000……
人數增長的速度比她預想的快得多。顯然,白天的預熱起了作用。
七點五十九分,在線人數突破5000。
林晚意深吸一口氣,對着鏡頭露出微笑。
“大家好,我是林間晚意。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
她的聲音清澈平穩,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今晚,我想和大家聊聊‘美’,聊聊‘傳承’,聊聊在一無所有的廢土星,如何與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對話。”
鏡頭拉近,對準了她頭上的驚鵠髻。
彈幕瞬間爆炸。
“來了來了!真的做出來了!”
“哇,這個形狀……好奇特!”
“雖然材料看起來廉價,但整體效果居然不錯?”
“主播怎麼做到的?!”
林晚意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站起身,走到鏡頭前,開始今晚的表演。
不,不是表演。
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