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模擬考的成績公布時,距離高考還有73天。
陳末站在教室後牆的成績單前,目光落在自己的名字上:總分612,年級排名48。數學145,語文118,英語126,理綜223。一個合理的、穩步上升的分數,不再有那種斷崖式的躍升,也不會引起過度的懷疑。
“我靠,老陳你這次數學差點滿分!”李哲從後面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快說,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了什麼補腦神藥?”
“就是正常復習。”陳末笑着推開他。這句話是真的——過去兩周,他每天按沈清悅的訓練計劃進行二十分鍾的專注力練習,晚上自己刷題到十二點,周末去圖書館整理錯題集。系統偶爾會在他卡殼時給出提示,但更多時候只是安靜地待在意識深處,像個耐心的家教。
正常。這個詞對現在的陳末來說,有一種近乎奢侈的重量。
放學後,他照例去了實驗樓407室。沈清悅已經在那裏了,正對着電腦屏幕皺眉。屏幕上顯示着復雜的波形圖和頻譜分析,旁邊開着十幾個文獻頁面。
“新數據。”她指着屏幕上一條異常波動的曲線,“過去三天,你大腦中那些休眠的信標碎片,出現了周期性的微弱激活。不是連續的,是脈沖式的——每次持續0.3到0.5秒,間隔時間不固定。”
陳末放下書包,湊過去看。曲線上確實有幾個不起眼的小尖峰,如果不是特意標注,很容易被當作背景噪音忽略。
“這意味着什麼?”
“還不確定。”沈清悅調出另一組數據,“我對比了你最近的學習狀態和作息時間,發現這些脈沖出現時,你通常處於高度專注或者深度疲勞的狀態。另外……”
她猶豫了一下:
“昨天晚上十一點十七分的那次脈沖,強度是平時的三倍。當時你在做什麼?”
陳末回憶。昨天晚上十一點多,他正在解一道物理壓軸題——關於帶電粒子在復合場中的運動軌跡,需要用到微積分和向量分析。當時他卡在一個積分變換的步驟上,想了很久,最後……
“系統自動給了提示。”他承認,“不是完整的解題過程,只是指出了我忽略的一個對稱性條件。然後我就想通了。”
沈清悅的表情嚴肅起來:“那就是了。信標的激活,很可能與你使用系統有關——哪怕只是輕微的、非附體式的使用。”
她調出一個模型示意圖,屏幕上出現一個簡化的大腦結構圖,幾個紅點分布在不同的功能區。
“根據父親最新的研究資料,天啓教育開發的‘信標系統’是一種神經層面的標記技術。他們會在實驗對象使用認知增強設備時,同步植入微弱的諧振信號。這些信號會附着在特定的記憶回路或思維模式上,像給文件打上標籤。”
她放大其中一個紅點:
“當這個思維模式再次被激活時——比如你調用數學能力——信標就會產生諧振,向外發射信號。理論上,如果有接收設備在足夠近的範圍內,就能定位到你的位置,甚至……分析你當時的思維狀態。”
陳末感到後背發涼。他想起了李浩然最後那句話:“小心那些光點。它們不只是記憶碎片……還是信標。”
原來那不是比喻。
“接收距離是多少?”他問。
“理論上,有效範圍在五百米內。”沈清悅說,“但如果有中繼設備,或者……如果他們能接入城市的某些基礎設施,比如通信基站,範圍可以擴大到幾公裏。”
她關掉模型,轉向陳末:
“最壞的情況是,他們已經在監控這座城市的所有異常腦電波信號。而你,就像黑暗中的燈塔,每次使用系統都會閃爍一下。”
房間裏安靜下來。窗外傳來操場上體育訓練的哨聲,遙遠而模糊。
“有辦法屏蔽嗎?”陳末問。
“父親的研究資料裏提到了幾種方法,但都需要專門的設備。”沈清悅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小巧的銀色裝置,只有打火機大小,“這是他設計的便攜式神經屏蔽器原型,理論上可以幹擾特定頻率的信號傳輸。但……”
“但什麼?”
“但它的有效時間只有四小時,而且需要貼在靠近大腦的位置——通常是後頸或太陽穴。”沈清悅把裝置遞給他,“更重要的是,它可能會影響你的正常認知功能。畢竟,它本質上是在你的大腦周圍制造一個‘信號幹擾場’。”
陳末接過裝置。它很輕,表面光滑,側面有一個微小的開關和電量指示燈。
“只能用四小時?”
“原型機的限制。父親的設計初衷是短期應急使用,比如重要考試或者需要絕對安全的時候。”沈清悅說,“完整版的設備需要更多的材料和更精密的制造工藝,我們目前沒有條件。”
陳末把裝置放進口袋。金屬外殼貼着大腿,帶來一絲涼意。
四小時。一場高考的時間。
他忽然明白了沈清悅父親的深意——這個裝置,可能就是爲高考那天準備的。在最重要的時刻,屏蔽所有外部幹擾,讓他能夠安全地完成考試。
“還有件事。”沈清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父親讓我轉告你,李浩然被拘留後,天啓教育確實陷入了混亂。但他們背後的‘天啓會’組織結構很鬆散,像章魚一樣——砍掉一個觸手,其他觸手還能獨立運作。他懷疑,已經有其他分支在行動了。”
“怎麼判斷?”
“觀察。”沈清悅說,“如果出現陌生面孔長時間在學校附近徘徊,如果有不尋常的車輛或設備出現在周圍,如果有任何人試圖接觸你——無論是直接還是通過其他人,都要立刻告訴我。”
陳末點點頭。他想起了那些穿黑西裝的人,想起了那輛停在醫院外的SUV,想起了李浩然溫和笑容下的冰冷算計。
“我會注意的。”
訓練結束後,陳末獨自離開實驗樓。傍晚的風帶着暖意,吹散了白天的悶熱。校園裏的晚櫻開了,粉白的花瓣在夕陽下像一團團柔軟的雲。
他走到自行車棚,解鎖那輛舊自行車——父親上周剛給他買的,說是“沖刺階段要保證出行效率”。正要跨上車,餘光瞥見校門外停着一輛黑色的轎車。
很普通的車型,但車窗貼着深色膜,看不見裏面。車子停的位置很巧妙——正好在校門監控的死角,又能清楚地看到出入的學生。
陳末的心跳加快了一拍。他假裝調整書包背帶,用餘光觀察。車子沒有動,也沒有人下來。但引擎沒熄火,排氣管有輕微的尾氣排出。
他騎上車,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學校後門的小路。後門平時鎖着,但旁邊有個小缺口,學生經常從那裏翻牆。陳末把車停在牆邊,爬上牆頭,往外看了一眼。
後巷空蕩蕩的,只有幾只野貓在垃圾桶旁翻找食物。
他跳下牆,推着車快步穿過小巷,來到另一條街上。這裏人流密集,小吃攤擺了出來,下班回家的人和放學補課的學生擠在一起,喧囂而安全。
直到確認沒有人跟蹤,陳末才鬆了口氣,騎上車往家走。
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像一根細刺,扎在意識深處,揮之不去。
晚飯時,母親做了陳末最愛吃的紅燒魚。魚肉燉得軟爛入味,湯汁濃稠,拌飯吃能多吃一碗。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母親笑着又給他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最近學習累不累?”
“還好。”陳末含糊地回答,扒了一大口飯。
父親坐在對面,默默吃飯,偶爾抬頭看兒子一眼。吃到一半,他忽然開口:“昨天廠裏王師傅說,他侄子去年高考前三個月,每天喝一種什麼……核桃蛋白粉,說是補腦的。你要不要試試?”
陳末差點噎住。他喝了口水,搖頭:“不用,我吃好睡好就行。”
“也是,那些保健品誰知道有沒有用。”母親接過話,“對了,你表姑上午打電話,說她同事的兒子在什麼教育機構工作,可以弄到‘內部押題卷’。問你要不要……”
“媽,不用。”陳末打斷她,“學校發的題都做不完。而且那些押題卷好多都是騙人的。”
父親點點頭:“兒子說得對。靠自己最實在。”
這頓飯吃得和往常一樣平常,但又有些不同。陳末能感覺到父母的小心翼翼——他們不再問他的成績,不再提別人家的孩子,甚至不再嘮叨“要努力”。他們只是做好飯,看着他吃,在他需要的時候遞一杯水。
這反而讓他更難受。
因爲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告訴他們真相。無法告訴他們兒子腦子裏有一個系統,無法告訴他們兒子差點成爲某個秘密實驗的犧牲品,無法告訴他們現在可能還有人躲在暗處監視着這個家。
他只能假裝一切正常,假裝自己只是個普通的高三學生,假裝所有的危險都已經過去。
晚飯後,陳末回到房間做作業。攤開數學卷子,第23題又是一道函數與導數的綜合題。他讀了一遍題幹,思路自動浮現——不是系統給的,是他自己這兩個月積累下來的解題直覺。
他拿起筆,開始寫步驟。每一步都清晰,邏輯嚴密,偶爾停頓思考,但總能繼續下去。
做到一半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沈清悅發來的消息:“查到了那輛車的車牌。登記在一家租賃公司名下,租車人用的是假身份證。車子今天下午四點租出,預計明天歸還。我讓父親的朋友幫忙查GPS記錄,發現它今天下午的行駛路線……包括你們學校周圍三個小時。”
陳末盯着屏幕,手指有些發涼。
“能查到是誰租的嗎?”
“正在查監控,但需要時間。另外,”沈清悅又發來一條,“我調取了學校周邊的公共監控,發現最近一周,至少有三次拍到同一輛摩托車在你家附近出現。騎手戴全盔,看不清臉。”
消息下面附了一張截圖。模糊的畫面裏,一輛黑色摩托車停在街角,騎手靠在車上,似乎在等人。時間戳顯示:前天晚上十點二十三分,陳末剛剛下晚自習回家不久。
“需要報警嗎?”他打字問。
“暫時不要。沒有實質證據,警察最多登記一下。而且……”沈清悅停頓了幾秒,“父親說,如果真是天啓會的人,他們一定有辦法應對常規調查。打草驚蛇反而更危險。”
陳末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陽光穴隱隱作痛,不是系統的負荷,是壓力帶來的緊張性頭痛。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條縫。樓下街道安靜,路燈已經亮了,幾個鄰居在散步。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正常之下,暗流涌動。
第二天早晨,陳末在小區門口遇見了李閻。
班主任推着一輛舊自行車,車筐裏放着教案和保溫杯。看見陳末,他點點頭:“正好,一起走吧。”
兩人並排騎在清晨的街道上。這個時間車不多,空氣清新,路邊的早餐攤冒着熱氣。
“最近怎麼樣?”李閻問,眼睛看着前方。
“還行。就是……有點累。”
“最後七十天了,累是正常的。”李閻說,“但要學會調節。該學的時候學,該休息的時候休息。繃得太緊,弦會斷。”
陳末點點頭,沒有說話。
騎過一個路口時,李閻忽然放慢速度,低聲說:“昨天下午,有兩個人來學校找你。”
陳末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麼人?”
“說是教育局督導組的,要抽查‘優秀學生’的備考情況。”李閻的語氣很平靜,但陳末聽出了一絲緊繃,“我看了他們的證件,看起來很正規。但我打電話到教育局核實,那邊說最近沒有安排這樣的抽查。”
“他們問了什麼?”
“主要是你的學習情況,有沒有參加校外補習,有沒有使用什麼‘特殊的學習方法’。”李閻轉過頭,看了陳末一眼,“還特別問了,你最近有沒有出現過頭痛、眩暈或者記憶力方面的問題。”
標準的認知過載症狀篩查。
“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你是個勤奮踏實的學生,成績進步是努力的結果。至於身體方面,我說高三學生有點頭痛腦熱很正常。”李閻停頓了一下,“但他們似乎不太滿意,還想找你要聯系方式,說要‘定期跟進’。”
“你給了嗎?”
“我說需要家長同意,讓他們留下了聯系方式。”李閻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陳末,“就是這個。”
名片很簡潔,白底黑字,只印着一個名字“趙明”,一個手機號碼,還有一個頭銜:“教育質量評估中心特聘顧問”。沒有單位地址,沒有其他信息。
陳末接過名片。紙張的觸感很普通,但那個名字……他在李想筆記本的復印件上見過。
在社團成員名單的末尾,有一個用鉛筆寫的備注:“項目聯絡人:趙明(天啓教育學術部)”。
他的手微微顫抖。
“李老師,這個人……可能和李想的死有關。”
李閻的自行車猛地晃了一下。他穩住車把,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你確定?”
“李想的筆記本裏提到過他。”陳末把名片收進口袋,“而且,天啓教育的人,現在應該都在接受調查。這個時候還敢出來活動,說明他們要麼有恃無恐,要麼……根本就不是天啓教育的人。”
而是天啓會。那個更深層、更隱蔽的組織。
兩人騎到學校門口。早到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走進校門,保安在門口維持秩序。一切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今天放學,我送你回家。”李閻說,“還有,這件事要告訴沈清悅。我們需要重新評估安全狀況。”
陳末點點頭。他推着車走進校園,感覺後背像貼着一塊冰。
趙明。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深處的一扇門。
他想起了李想筆記本裏的另一段話:
“趙老師說,真正的天才不應該被高考束縛。他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們完全釋放潛能,直接接觸人類知識的巔峰。我問他那個地方在哪裏,他笑着說……‘在邊界之外’。”
邊界之外。
什麼邊界?知識的邊界?認知的邊界?還是……人類與某種存在的邊界?
陳末抬頭,看向教學樓三樓的窗戶。高三(7)班的教室裏,已經有同學在早讀,燈光溫暖,書聲琅琅。
這個他曾經覺得壓抑、想要逃離的地方,此刻卻像一座堡壘,提供着短暫的安全感。
但堡壘之外,陰影正在逼近。
轉
一整天,陳末都處於高度警覺的狀態。
上課時,他會不自覺地觀察窗外的動靜;下課去廁所,他會留意走廊裏陌生的面孔;甚至中午去食堂吃飯,他也選擇坐在靠牆的位置,確保背後安全。
這種持續的緊張消耗了大量精力。下午的物理課上,老師講解電磁感應時,陳末走了三次神。每次都是被同桌用胳膊肘輕輕碰醒。
“你怎麼了?”李哲小聲問,“臉色好差。”
“沒睡好。”陳末敷衍道。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李哲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老陳,雖然你最近進步很快,但別把自己逼太緊。高考雖然重要,但也不是人生的全部。”
陳末苦笑。如果只是高考的壓力就好了。
放學鈴響時,李閻果然在教室門口等他。班主任的表情很平靜,但陳末能看出他眼中的擔憂。
兩人一起下樓,走出教學樓。夕陽西下,操場被染成金紅色,幾個體育生還在訓練,跑步的身影拉得很長。
“我聯系了沈清悅。”李閻低聲說,“她父親通過關系查了那個趙明。結果……不太妙。”
“怎麼說?”
“那個手機號是三天前新辦的預付卡,沒有任何實名登記。名片上的‘教育質量評估中心’確實存在,但對方說沒有叫趙明的特聘顧問。”李閻頓了頓,“更麻煩的是,沈教授托人在公安系統裏查了這個名字,發現全國有四十多個叫趙明的,年齡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但沒有一個符合那個人特征的。”
“假身份。”
“而且是精心準備的假身份。”李閻說,“沈教授認爲,這說明對方有備而來,而且背後的組織能力很強。普通的教育機構做不到這一點。”
兩人走到自行車棚。李閻的車鎖有些生鏽,他費了些勁才打開。
“今晚你先住我家。”他說,“我已經跟你父母說了,就說學校有突擊測試,需要住校一晚。他們同意了。”
陳末愣住了:“李老師,這樣會連累你……”
“我已經被連累了。”李閻推着車往外走,“從三年前李想出事開始,我就注定無法置身事外。而且……”
他停下腳步,轉頭看着陳末:
“而且你救了我。不是指身體上的,是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三年來,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當時我能做點什麼,如果我能早點發現……李想是不是就不會死。直到你出現,直到你選擇站出來對抗他們,我才覺得……我可能還有機會彌補。”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很快控制住了:
“所以別說什麼連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陳末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沉默地推着車,跟在李閻身後。
走出校門時,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街道上人來人往,放學回家的學生,下班的大人,遛狗的鄰居……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當他轉頭看向街對面時,心髒猛地一縮。
那輛黑色的摩托車。
停在便利店門口,騎手靠在車上,戴着全盔,正低頭看手機。距離大概五十米,看不清楚細節,但車型、顏色、甚至那個倚靠的姿勢,都和沈清悅發來的截圖一模一樣。
李閻也注意到了。他的身體繃緊了一瞬,但很快放鬆下來,繼續往前走,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別停,別回頭。”他低聲說,“繼續走,自然一點。”
陳末強迫自己邁開腳步。他能感覺到後背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在皮膚上。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但膝蓋有些發軟。
走過一個路口,拐進一條小巷。這裏人少了,路燈還沒亮,光線昏暗。
“加快速度。”李閻說。
兩人騎上車,加快蹬踏。車輪在水泥地上發出急促的滾動聲。巷子不長,很快就到了另一條街上,這裏人流重新密集起來。
陳末回頭看了一眼。巷口空蕩蕩的,摩托車沒有跟上來。
“可能只是巧合……”他剛想說。
話音未落,前方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他們不得不停車等待。
就在等紅燈的十幾秒裏,陳末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後視鏡裏的影子。
那輛摩托車,從另一條路繞了過來,停在他們身後二十米左右的位置。騎手依然戴着全盔,面罩反射着夕陽的光,看不清表情。
綠燈亮了。
“走!”李閻低聲說,同時掏出手機,快速撥了個號碼。
兩人沖過十字路口,拐進另一條路。這一次,李閻沒有選擇大路,而是鑽進了一片老式居民區。這裏的巷子錯綜復雜,像迷宮一樣,沒有監控,路燈也大多壞了。
陳末緊緊跟着李閻,車輪在坑窪的路面上顛簸。他能聽到身後遠處傳來的摩托車引擎聲,但忽遠忽近,顯然騎手也在迷宮裏尋找路徑。
“這邊!”李閻拐進一條更窄的巷子,寬度只夠一輛自行車通過。
他們七拐八繞,最後從另一個出口鑽了出來,來到一條相對寬敞的街道。這裏已經是城市的另一個區域,周圍是新建的小區,環境整潔,人流不多。
摩托車的聲音消失了。
李閻停下車,喘着氣,掏出手機看了看。
“沈清悅說她馬上到。”他說,“我們在這裏等。”
陳末也停下來,靠在一棵樹上休息。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汗水浸溼了後背。他回頭看去,來路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散步的老人。
五分鍾後,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他們面前。沈清悅坐在駕駛座上,臉色嚴肅。
“上車。”
沈清悅開車帶他們去了一個安全屋——那是她父親多年前準備的一處住所,位於老城區的筒子樓裏,周圍鄰居大多是租客,流動性大,沒人會注意新面孔。
房子不大,一室一廳,陳設簡單但幹淨。客廳的書架上擺滿了專業書籍,牆上貼着幾張大腦解剖圖,桌上有一台老式電腦。
“這裏很安全。”沈清悅說,“父親設計的,周圍有多個監控死角,而且樓裏沒有正規的物業管理,陌生人進出不會引起注意。”
李閻環顧四周,點了點頭:“今晚我住客廳。你們兩個……”
“我回自己家。”沈清悅說,“我不能失蹤,否則會引起更多懷疑。而且,我需要繼續監測信標信號,如果有異常,可以第一時間發現。”
她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型設備,遞給陳末:“升級版的屏蔽器,有效時間延長到六小時。另外,它現在可以記錄屏蔽期間的所有異常信號,我可以事後分析。”
陳末接過設備。這個版本比之前的大一些,也更重。
“謝謝。”
“不用謝我。”沈清悅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了,“父親說,天啓會的行動模式通常是這樣的:先觀察,評估目標的價值和風險;然後接觸,試探目標的反應;最後才決定是拉攏、控制還是……清除。”
她轉回頭,看着陳末:
“今天那輛摩托車,還有那個趙明,都還處在觀察階段。但他們的出現,說明你已經進入了某個名單。接下來,他們可能會嚐試更直接的接觸。”
“比如?”
“比如通過你身邊的人。”沈清悅說,“同學,老師,甚至家人。用看似合理的理由接近,獲取信任,然後……”
她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李閻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會注意學校裏的陌生人。但陳末的父母……”
“我已經安排人暗中保護了。”沈清悅說,“父親還有些可信的朋友。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房間裏安靜下來。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車流聲隱約傳來。這個世界依然在正常運轉,大多數人都在爲生計奔波,爲瑣事煩惱,不知道暗處正在進行的博弈。
陳末走到窗邊,看着夜景。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臉,蒼白,疲憊,但眼神堅定。
“我有一個想法。”他忽然說。
另外兩人看向他。
“既然他們在觀察我,評估我,”陳末轉過身,“那我就給他們想看的東西。”
“什麼意思?”
“裝出系統的副作用正在加劇的樣子。”陳末說,“頭痛,記憶力下降,情緒波動……就像李想當年那樣。讓他們以爲,我這個‘自然覺醒者’也開始失控了。”
沈清悅的眉毛挑了起來:“你想引蛇出洞?”
“如果他們認爲我快要不行了,可能會加快行動。”陳末分析,“要麼嚐試‘救治’我,把我納入他們的控制;要麼認爲我沒有價值了,放棄監視。無論哪種,都比現在這種被動的等待要好。”
李閻沉思了一會兒:“太冒險了。如果他們認爲你沒有價值,可能會直接……”
“清除。”陳末接過話,“我知道。但總比讓他們一直躲在暗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手要好。至少,主動引他們出來,我們能掌握一些主動權。”
沈清悅在房間裏踱步。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那是她深度思考時的習慣。
“技術上可行。”她終於說,“我可以調制一種藥物,讓你出現類似認知過載的症狀,但不會真的損傷大腦。另外,我可以僞造一些腦波數據,顯示你的信標信號正在紊亂,符合失控的前兆。”
她停下腳步,看向李閻:
“但需要李老師配合。在學校裏,你需要表現得越來越擔心陳末的狀態,向其他老師透露一些‘這個學生最近不對勁’的信息。讓消息自然傳播出去。”
李閻沉默了很久。最後,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我需要保證,陳末不會真的受到傷害。”
“我保證。”沈清悅說,“藥物的劑量會嚴格控制,症狀都是可逆的。而且,我會24小時監測他的生命體征,一旦有危險跡象,立即停止。”
她走到陳末面前,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但你要明白,一旦開始,就不能中途退出。你要演得足夠真實,真實到騙過專業的觀察者。這會很累,壓力會很大。”
“我已經習慣了。”陳末說。
窗外的夜色更濃了。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悠長而孤獨。
計劃就這樣定下了。一場戲,演員只有三人,但觀衆可能是整個隱藏在暗處的天啓會。
沈清悅離開了,去準備藥物和設備。李閻開始整理客廳,準備今晚的住宿。
陳末獨自站在窗邊,看着城市的燈火。
他想起了一個月前,自己還只是一個爲高考焦慮的普通學生。那時候最大的煩惱是解不出的數學題,是背不完的單詞,是父母期待的眼神。
現在,他要假裝失控,引出一群可能想要他大腦的人。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荒謬。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母親發來的短信:“兒子,在學校好好復習,注意身體。媽媽等你回家。”
簡單的幾句話,卻讓陳末的眼眶有些發熱。
他回復:“知道了媽,你也注意身體。晚安。”
發送。
然後他關掉手機,走到書桌前。桌上攤開着一本物理習題集,一道關於電磁感應的題目還沒做完。
他坐下來,拿起筆。
無論明天會發生什麼,無論這場戲要怎麼演,今晚,他只想做一道物理題。
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一樣。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公式一行行展開,邏輯一步步推進。
在這個充滿謊言和危險的世界裏,這道題的解,是唯一真實而確定的東西。
窗外,夜色深沉。
而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那輛黑色摩托車停在一個地下車庫裏。騎手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年輕但毫無表情的臉。他拿出手機,發送了一條加密信息:
“目標已返回安全屋。觀察繼續。建議啓動第二階段接觸計劃。”
信息發送完畢,他刪除記錄,重新戴上頭盔。
引擎啓動,摩托車駛出車庫,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