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陸衍庇護所的直播畫面開始劇烈抖動。
過熱的信號幹擾,讓屏幕布滿了扭曲的雪花。
最後的畫面,是他那張因高溫和缺氧而漲成紫紅色的臉。
他正掐着琪琪的肩膀,對着她瑟瑟發抖的臉嘶吼:“你的理論!你說的地底冷源呢!”
琪琪的眼淚早已被蒸幹,只剩下純粹的恐懼。
下一秒,屏幕徹底變黑。
直播間死寂了一瞬,隨即徹底爆炸。
【黑屏了?什麼情況?人沒了?設備燒了?】
【剛才溫度計顯示的是73度!臥槽!這是人待的地方嗎?】
【完了完了,陸氏集團的末日救世主,不會把自己活活蒸熟了吧?】
【蒸?我看是烤!這不得外焦裏嫩啊?】
【樓上的嘴積點德,雖然我也想笑,哈哈哈哈哈哈!】
而另一邊,我的庇護所裏的溫度,穩定在了令人舒適的16度。
我和顧昭脫掉了厚重的保溫毯,只穿着單衣。
我甚至還有心情,從背包裏翻出兩根棒棒糖,遞給了他一根。
顧昭愣愣地接過,剝開糖紙塞進嘴裏。
我剝開糖紙,對着鏡頭,平靜地解釋。
“鹽層是絕佳的隔熱層。”
“而我們腳下,是城市水系未被發現的巨大地下岩溶洞穴。”
“熱浪越強,地表與地下的溫差就越大,空氣對流就越快。”
“這個洞穴,是天然的中央空調。”
顧昭看着我,眼神滿是崇拜。
“林晚,你不是預測,你是計算。你把地質、氣象、物理,全都算進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我們頭頂的通訊器中響起。
“警告,一級地質災害預警!方舟庇護所上方山體因熱力膨脹出現結構性裂縫,隨時可能坍塌!”
救援隊焦急的聲音傳來:“陸總,琪琪小姐,能聽到嗎?回答我們!”
通訊器裏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已經死了。
然而幾分鍾後,陸衍的聲音夾雜着電流雜音,在我的無線對講機響起。
“救......救命......”
“林晚......我知道你在聽......”
“我錯了......”
他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在死亡面前被碾得粉碎。
救援指揮官的聲音立刻在我耳邊響起,帶着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林小姐,地震形成了一條新的裂隙,可能通向他們。你是唯一的生存專家......”
顧昭一把搶過通訊器,對着那頭低吼。
“憑什麼?他把林晚往死裏整的時候,誰想過給她一生?”
“他現在求救我們就得去?他算個什麼東西!”
我靜靜地看着屏幕上那漆黑的另一半。
上一世皮膚被灼燒的劇痛,仿佛又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我沉默了許久。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在顧昭幾欲噴火的目光中,我緩緩開口。
“把新裂隙的地質掃描圖和熱成像數據,立刻傳給我。”
我的話音落下,整個救援指揮中心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沒想過,我會如此平靜。
指揮官幾乎是吼出來的兩個字才打破沉默:“收到!”
6
很快,一張復雜的三維地質圖和熱成像數據,傳到了我的終端上。
我只掃了一眼,就指出了三條最危險的蒸汽噴發點和兩處最不穩定的岩層結構。
“讓爆破組準備微型定向炸藥,聽我指令,清理出一條安全通道。”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顧昭看着我,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默默走到裝備架前,開始檢查我的氧氣面罩。
我看着他:“你不必去。”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顧昭拍了拍手上的灰,言簡意賅。
“我懂石頭。”
新裂隙被炸開的瞬間,一股硫磺和熔融金屬的氣味撲面而來。
在通道深處,我們終於找到了那個所謂的方舟。
曾經閃着銀色光輝的高科技傑作,此刻卻醜陋不堪。
陸衍弓着身子,將昏迷的琪琪死死護在身下。
他昂貴的西裝後背已經和皮肉熔在了一起,血肉模糊。
他聽見動靜,艱難地抬起頭。
當他看清是我,那雙被仇恨燒紅的眼裏,第一次出現茫然。
他張了張幹裂的嘴,喉嚨被灼傷,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他懷裏的琪琪悠悠轉醒。
她一睜眼看到我,立刻熟練地縮到陸衍身後,用她最柔弱的語調開始哭訴。
“衍哥哥,她......她果然是想看着我們死......”
“她現在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嗎?”
但陸衍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懶得理會她的獨角戲,冷靜地對顧昭說:“先救他,他傷得重。”
就在顧昭準備上前時,琪琪突然尖叫一聲,從脖子上扯下一個東西。
“別過來!”
她動作太大,沒能攥緊,一個金屬小玩意兒從她指縫滑落。
吊墜因撞擊而彈開。
露出的,是一個臉上紋着蠍子刺青的陌生男人。
顧昭臉色一變,俯身撿起,只看了一眼,瞳孔驟縮。
“蠍子李......”
“禿鷲匪幫的頭目!”
陸衍的身體一僵,死死地盯着那個吊墜,又轉向我。
一個在他重生記憶裏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轟然炸開。
上一世,琪琪慘死的那天,庇護所的警衛報告說,匪幫像是知道所有防御的死角,如入無人之境。
而我正在中央控制室,調試地熱循環系統,根本沒有離開過。
他忽略了的,他不願意相信的,他親手扭曲的真相,此刻化作一個滾燙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臉上。
他用仇恨構建的整個世界。
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不,這不是真的......”
陸衍緩緩轉向琪琪。
“琪琪,告訴我,這是誰?”
琪琪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光了。
她所有的表演都建立在陸衍對她毫無保留的信任之上。
而現在,信任的基石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哭聲再次恰到好處地響起。
“衍哥哥,你聽我解釋!這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他被匪幫抓走了,我......我沒辦法啊!”
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最無辜的受害者。
“我只是想救他,才會被他們脅迫的!”
7
“脅迫?”
我冷笑一聲,向前一步,替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脅迫你告訴他們,庇護所的備用通風口,就在你臥室第三個衣櫃的正後方?”
琪琪的哭聲卡在了喉嚨裏。
我繼續說。
“脅迫你關閉了三號走廊的紅外線防御系統?時間是凌晨兩點十七分?”
“上一世,你就是這麼跟他們裏應外合,放他們進來的吧?”
我的每一句話,都狠狠砸在陸衍千瘡百孔的認知上。
這些都是只有項目核心人員才知道的絕密防御細節。
“你......你怎麼會知道!”
琪琪脫口而出,隨即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爲那份防御圖,是我畫的。”
我平靜地看着陸衍。
“我畫的每一條線路,每一個節點,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陸衍的重生,都源於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
他以爲自己在爲摯愛復仇,實際上,他只是一把最好用的刀。
他用這把刀親手殺死了上一世真正想保護他的人。
“啊!!!”
陸衍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
他沒有去攻擊琪琪,而是用拳頭狠狠地砸向身邊的金屬牆壁。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可他只是機械地重復着這個自殘的動作。
他轉過頭,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裏面不再有恨,而是無窮無盡的悔恨和足以將人吞噬的、自我毀滅的絕望。
“我殺了你......”
他的聲音碎裂不成調。
“我親手,殺了你......”
他踉蹌着向我走來,伸出那只血肉模糊、骨節錯位的手,似乎是在對我這個亡魂懺悔。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陸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膝蓋一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在我面前,泣不成聲。
“轟隆!”
救援通道終於被完全打通。
全副武裝的救援隊沖了進來,卻被眼前這一幕搞得集體愣住。
被全網奉爲救世主的琪琪女神,像個罪犯一樣被死死按在地上。
而那個傳聞中不可一世的陸氏繼承人,正跪在那個他口中的女騙子面前,哭得像條狗。
我沒有再看陸衍一眼。
轉身,向着裂隙外那片刺眼的光亮走去,顧昭一言不發,快步跟上。
我走出裂隙,刺目的陽光讓我微微眯眼。
顧昭脫下自己的外套,默默地披在我肩上,隔絕了身後所有的喧囂。
我們坐上了顧昭那輛不起眼的皮卡。
車子發動,將那場轟動全球的末日鬧劇徹底甩在身後。
車內,顧昭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把車裏的空調開到最大。
“我們去哪兒?”
我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荒涼景象,平靜地開口。
“找個地方,建真正的家。”
新聞畫面裏,曾經被奉爲救世主的琪琪,妝容盡毀,嘴裏還在咒罵着什麼,但早已被掐斷了信號。
陸衍則是被救援隊用擔架抬了出來。
他雙目空洞,嘴裏只無意識地重復着三個字。
“我殺了她......”
8
我和顧昭在城郊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地質勘探站。
這裏有基礎的設備和堅固的地下結構。
“完美的龜殼。”顧昭拍了拍厚重的混凝土牆。
他負責加固地基,我來改造內部的循環系統。
我們只用了半天,就將這裏改造成了一個遠比陸氏方舟更安全、更高效的庇護所。
就在我們擰緊最後一顆螺絲時,城市上空再次響起刺耳的警報。
無數建築的鋼筋結構在高溫下達到疲勞極限,一場建築瘟疫開始了。
深夜,一列車隊停在了勘探站外,打破了荒野的寧靜。
陸衍的父親親自來了。
他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頭發花白,再無半分往日的氣勢。
他遞上一份股權轉讓協議,姿態放得極低。
“林小姐,陸氏,不,我個人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只求你,救救陸衍,救救這座城市。”
我看着他身後那輛醫療車,車窗裏,陸衍插着管子,一動不動。
“城市不是我毀的。”
“令郎也不是我逼瘋的。”
我轉身,關上了勘探站厚重的金屬大門。
門外,陸董事嘆了口氣,往醫療車走去。
我打開庇護所的外部監控。
屏幕上,醫療車內的陸衍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
他扯掉了手上的針頭,拼命地想要坐起,看向我的監控攝像頭。
那雙眼裏只剩下一種讓我感到陌生的、徹骨的恐懼。
他怕的不是死。而是我這副仿佛他從未在我生命中存在過的模樣。
他那場自以爲是的復仇,於我而言,不過是一場隨手撲滅的火星。
陸衍醒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處理自己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而是動用了陸氏集團所有的流動資金。
一場聲勢浩大的“災後重建”在全城展開。
天價的工程設備被運到各個街區,試圖修復那些因熱浪而瀕臨倒塌的建築。
然而,他的方法錯得離譜。
沒有嚴謹的結構分析,他所謂的加固,反而像個外行在胡亂堆砌積木。
應力平衡被破壞,數座大樓在一片驚呼聲中提前坍塌,造成了更大的混亂和恐慌。
他想贖罪,卻把一切都搞得更糟。
緊接着陸衍召開了一場線上發布會。
他當着全球媒體的面,宣布將陸氏集團的所有權,無條件轉讓給林晚。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願用一切,換林晚小姐一次回眸。”
我讓顧昭以我們新成立的“地平線勘探隊”的名義,發布了一條簡短的公告。
“地平線不接收任何形式的垃圾資產。”
“我們只創造價值,不負責善後。”
他不死心,親自開車找到了我們的勘探站。
車子停在一百米外,不敢靠近。
顧昭抱着手臂,靠在勘探站的大門上,冷冷地看着他。
“她不想見你。”
陸衍沒有硬闖,也沒有離開。
他就那麼站在荒野裏,隔着一百米的距離,看着那扇緊閉的大門。
夜風卷起沙塵,吹在他昂貴的西裝上,讓他看起來像個落魄的雕像。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腳油門,疾馳而去。
9
陸氏數據中心。
他調出了上一世我爲方舟項目設計的所有原始數據。
其中一條,是我用紅筆醒目標記的。
“C-7區地下存在未探明的鹽丘構造,地表建築穩定性爲零。”
C-7區,正是如今最後的中央庇護所的所在地。
他拿着數據沖向安全區管委會,卻被衛兵死死攔在門外。
“陸先生,你的信譽已經破產了。”
沒人再相信他這個被蛇蠍毒婦蒙騙的傻子。
絕望之下,他只剩最後一個選擇。
他開着車,再次沖向我的勘探站。
這一次,他按下了緊急求助的通訊按鈕。
“林晚,我錯了。”
“但這一次,求你相信我。”
“中央庇護所,要塌了。”
勘探站的鐵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升起。
我站在門內的陰影裏,聲音聽不出任何溫度。
“給我一個信你的理由。”
他只是將一台軍用級的數據終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開始構建一個極其復雜的地質模型。
顧昭站在我身邊,抱起手臂。
“他這手指抖得,比帕金森還規律。”
我沒理他,視線落在屏幕上。
一連串的錯誤指令,導致整個模型崩潰了三次。
顧昭又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是在建模還是在做法?我看他快把電腦CPU幹燒了。”
陸衍沒放棄,他只是咬着牙,然後一次次地,固執地重新來過。
我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終於,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失敗後,一個完整的動態模型出現在屏幕上。
模型中央,C-7區的位置,一個巨大的紅色警報正在瘋狂閃爍。
旁邊的倒計時,清晰地顯示着,十二小時。
“熱力蠕變會超過岩鹽的塑性極限。”
他抬起頭,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在地上摩擦。
“地表會在瞬間下陷,至少五十米......”
他復述着我當時的原話。
說完這句,他身體劇烈地晃了晃,最終支撐不住,單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我靜靜地看了他三秒。
然後轉身,對身旁的顧昭開口。
“通知管委會,一級地質災害預警。”
“準備動力外骨骼和生命探測儀,我們去C-7區。”
顧昭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立刻轉身去執行命令。
我沒有再看地上的陸衍,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在我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我聽見他用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說。
“謝謝......”
我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
“我救的是中央庇護所裏的十萬人,與你無關。”
中央庇護所的指揮中心,像個被狠狠踹了一腳的蜂巢。
一個地中海發型的負責人看見我,連滾帶爬地沖過來。
“林專家,您可算來了,您快給個指示吧!”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主控台。
“閉嘴,別耽誤時間。”
我將自己的數據終端接入,冷聲下令:
“立刻疏散所有人員,封鎖A、B兩個區域,那裏會在三小時內最先坍塌。”
10
就在這時,陸衍也跟了進來。
剛才那個地中海負責人眼睛一亮,下意識地又想湊過去。
“陸總......”
“從現在起,他不是陸總。”
我的眼睛盯着屏幕,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指揮中心。
“他只是我的助手。”
“我的命令,就是他唯一的行動準則。”
整個指揮中心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陸衍之間來回遊移。
我身旁的顧昭,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陸衍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深深低下了頭,用沙啞的聲音應道。
“是。”
我說:“C-7區結構應力實時數據。”
話音未落,數據已經顯示在主屏幕上。
我說:“給我熱成像模型。”
下一秒,模型已經開始運轉。
他像一台精密的、不需要思考的機器,執行着我所有的指令,沒有疑問,沒有遲疑。
疏散進行到一半,一處關鍵的承重牆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無數碎石混合着滾燙的蒸汽噴涌而出,直沖我所在的位置。
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將我撲倒在地。
陸衍用自己的後背,死死護住了我。
滾燙的碎石砸在他的背上,作戰服瞬間被燒穿。
我甚至能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劇痛讓他渾身都在劇烈顫抖,但他卻沒有鬆開護着我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緊了。
這一幕,與上一世他將我推出安全區,任由我被烈日灼燒的畫面,形成了無比諷刺的重疊。
我推開他站起身,他背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心中一片冰冷,沒有去扶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只是對沖過來的醫療兵說:“給他緊急處理,他還有用。”
我轉過身,繼續盯着屏幕上的撤離進度。
這時,通訊器裏傳來顧昭焦急的呼喊。
“林晚,西區的兒童避難所被塌方堵住了,有三十多個孩子在裏面!”
通往西區的路,已經在地圖上被標記爲徹底封死的紅色死亡區域。
陸衍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看着全息地圖上那個紅點,緩緩地開口。
“有一條只有我知道的路。”
那條路,是上一世琪琪出賣給匪幫的秘密維修通道。
而現在,它成了唯一的生路。
我看着他:“你帶路。”
他點了點頭,眼神裏沒有絲毫猶豫。
顧昭那邊還需要主持大局,我身邊只有陸衍。
通道內酷熱難當,牆壁上的金屬被烤得發紅,空氣裏滿是鐵鏽和硫磺的氣味。
一根老化的管道突然爆裂,滾燙的蒸汽瞬間噴涌而出。
陸衍幾乎是憑着本能,反身將我死死壓在牆角。
蒸汽劈頭蓋臉地澆在他的背上他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顫抖,卻把我護得更緊。
他沒動,我也沒動。
等蒸汽散去,我推開他。
“死不了就繼續走。”
他背上血肉模糊,卻只點了點頭。
11
“前面有處斷裂的平台,大概兩米寬。”
那所謂的平台,不過是兩截懸空的金屬走道。
他找到一塊變形的金屬擋板,用盡全力,將它架在斷口上,構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橋。
“你先過去。”他嘶啞地說,“你得把他們帶出來。”
我沒有猶豫,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迅速通過。
在通道盡頭,我們找到了那群被困的孩子。
黑暗中,一個女孩的哭聲格外清晰。
“我們會死在這裏嗎?”
“不會。”我的聲音很平靜,“現在,聽我指揮,所有人排成一隊,拉住前面人的衣服。”
我的冷靜似乎有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孩子們很快鎮定了下來。
然而,就在我們準備原路返回時,身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主通道,徹底塌了。
孩子們剛剛壓下去的恐懼再次爆發。
就在這時,陸衍指着頭頂一處被岩石堵住的通風井。
“這裏,可以出去。”
那是他當年爲了給琪琪一個驚喜,私自改建的通風井,沒想到現在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用那雙已經血肉模糊的手,一塊一塊地搬開滾燙的岩石。
他爲我們開辟出了一條生路。
當最後一個孩子被安全送出通風井時,陸衍也終於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背靠着井壁,身體緩緩滑落,鮮血和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作戰服。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最終卻無力地垂下。
在意識徹底沉淪的最後一刻,他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問出了那個折磨了他兩世的問題。
“這一次,我做對了嗎......”
他的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徹底昏死了過去。
我看着他,面無表情。
然後,我轉頭對着井口的救援隊,舉起了通訊器。
“西區幸存者,共三十二名。”
“任務完成。”
“另外,這裏有一名重傷員,生命體征微弱,需要立刻急救。”
陸衍被緊急送往了最高級別的醫療中心,陷入深度昏迷,生死未卜。
而我,一夜之間,成了這座末日孤城無可爭議的英雄。
趁着城市大亂,一個名爲禿鷲的匪幫占領了爲全城提供百分之八十用水的生命一號水淨化廠。
匪幫發布的全球通告視頻裏,琪琪妝容精致,對着鏡頭巧笑嫣然。
“各位市民,不要再被林晚和陸衍蒙騙了!他們才是制造災難的元凶!”
“而蠍子李大哥,才是真正來解放我們的英雄!”
顧昭拿着平板,氣得差點當場捏碎。
他通過分析地質數據,很快發現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實。
禿鷲匪幫之所以能拿下水廠,是因爲他們炸毀了水廠下方一處關鍵岩層,引發了一場小規模的定向地震,癱瘓了所有防御系統。
顧昭指着屏幕上的爆破模擬圖,臉色鐵青:“這種手段,精準、高效,絕不是一群烏合之衆能做到的。”
他抬頭看我:“他們背後有高人。”
禿鷲匪幫裏,有另一個重生者。
12
就在這時,蠍子李向全城發布了最後通牒。
“讓林晚,那個真正的末日先知,一個人來見我。”
“只要她過來,我保證全城水源安全。否則,明天日出,一整噸氰化物,倒進蓄水池。”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我身上。
這一次,我不是用知識救人,而是用命,換十萬人的命。
在顧昭幾欲殺人的目光中,我平靜地對着全城廣播開口:“我去。”
回到庇護所,顧昭終於忍不住。
“你瘋了?那是龍潭虎穴!”
我沒理他的暴怒。
“水廠的地下管網,有一個被廢棄的3號排污口,它的結構連接着一處地下暗河。”
“記住,在我進入水廠核心區後,你們有十分鍾的時間,從那裏突入。”
顧昭死死地盯着地圖,眼眶發紅。
“我不是去送死,”我看着他,“我是去釣魚。”
與此同時,在醫療中心。
深度昏迷的陸衍,手指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睜開了眼睛,眼中布滿血絲。
“不......”
他不顧護士的尖叫阻攔,掙扎着沖向一台通訊設備。
“顧昭!”
“別信3號口!那是陷阱!”
“琪琪知道那個地方!她告訴過我!”
“真正的入口,在7號冷卻池下面!那是我父親當年留的秘密檢修通道!”
我獨自一人走進了水廠。
蠍子李和琪琪早已等候多時。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占有欲。
“你果然來了。我等你很久了,從上輩子,就在等你。”
果然,他也是重生者。
我只是看着他:“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一切!下一次熱浪,下一次地質變動,哪裏有資源,哪裏能活下去!”他狂熱地吼道。
我笑了笑,開始配合他。
“你的水泵陣列是串聯的,一旦主泵過載,到時候......”
就在蠍子李以爲他已經掌控全局時,我按下了藏在袖口的微型引爆器。
整個水廠的地下管網發生連環爆炸,高壓水瞬間吞噬了匪幫的大半個基地。
與此同時,顧昭帶領的突擊隊從7號冷卻池下的秘密通道沖了進來,打了匪幫一個措手不及。
混亂中,琪琪掏出匕首向我刺來。
一道踉蹌的身影比她更快,擋在了我的面前。
陸衍臉色蒼白如紙,卻用身體死死地抓住了琪琪的手臂。
匕首深深刺入他的肩膀,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欠她的,用命也還不清。”他冷冷地對琪琪說。
最終,蠍子李和琪琪被活捉。
危機解除。
三天後,在重建的城市廣場上,陸衍找到了我。
他沒有請求原諒,只是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這是我用陸氏剩下的所有資產,成立的一個獨立地質與生態研究基金。支配權,在你。”
他轉身準備離開,背影蕭瑟而孤獨。
我看着遠方初升的太陽,平靜地說:“三個月後,北方的凍土層會因‘熱循環效應’提前解凍。”
“我需要一個後勤主管,負責新庇護所的選址和基建。”
我沒有看他,但我能感覺到,他那被絕望浸透的世界裏,終於照進了一縷光。
這不是原諒,也不是愛情。
這只是一個開始。
一個用責任和能力,去書寫全新未來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