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將穿插介紹本世界的武學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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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蘇府便又亂了。
這次死的不是家丁,而是廚房裏一個負責采買的老仆,姓陳,在蘇府幹了二十多年,爲人老實本分。
發現屍體的是個早起劈柴的雜役。他提着斧頭去後院柴房,推開門就看見老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到前院喊人。
等溫涼等人趕到時,柴房外已圍了一圈人,個個面色驚惶。老管家福伯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讓開,都讓開!”雷震山推開人群,大步走進去。
溫涼跟在後面,目光掃過柴房內的景象。
老陳的屍體仰面躺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口,面色安詳,嘴角甚至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若不是他眉心那點殷紅的血痕,簡直像是睡着了。
“又是毒?”趙懷遠皺眉問道。
溫涼蹲下身,仔細查看。
老陳大約五十多歲,皮膚黝黑粗糙,是常年勞作之人的模樣。眉心那點紅痕極小,如米粒般大小,顏色鮮紅欲滴,像是用朱砂點上去的。
溫涼伸出兩指,輕輕按了按屍體的頸部動脈。
已經涼透了。
但觸感有些異樣。
他手腕一翻,一枚金針已出現在指尖,輕輕刺入屍體的手腕。
金針拔出時,針尖帶出一絲暗紫色的血。
“兩種毒。”溫涼站起身,聲音平靜,“一種是‘朱砂淚’,與昨夜那名家丁中的毒相同。另一種……是‘含笑歸’。”
“‘含笑歸’?”雷震山不解,“那是什麼?”
“一種罕見的迷魂毒。”溫涼解釋道,“中毒者會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幻境,面帶微笑而死。通常用於安樂死,讓絕症患者走得沒有痛苦。”
趙懷遠眼神一凜:“你的意思是……老陳是自願服毒的?”
“未必。”溫涼搖頭,“‘含笑歸’可口服,也可通過皮膚接觸滲透。但無論哪種方式,都需要一定時間發作。而‘朱砂淚’見血封喉,中毒即死。兩種毒同時存在於一具屍體上,只有一個可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衆人:“有人先給老陳下了‘含笑歸’,待他陷入幻境後,再用‘朱砂淚’殺了他。”
柴房內一片死寂。
窗外的晨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着柴火和灰塵的味道,還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那是“含笑歸”特有的氣味。
雷震山握緊了刀柄:“這凶手……到底想幹什麼?”
“示威。”一直沉默的蘇清絕忽然開口。
他站在門口,臉色依舊蒼白,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在晨霧中顯得單薄如紙。
“昨夜死的是巡夜家丁,今日死的是廚房老仆。”蘇清絕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凶手是在告訴我們:這府裏,他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張少爺聽到這話,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他扶着門框,聲音發顫:“那、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報官啊!再待下去,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
他沒敢說下去,但恐懼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趙懷遠沉吟片刻,看向溫涼:“溫大夫,依你看,這凶手可能是什麼人?”
溫涼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柴房窗邊,推開窗戶。窗外是後院的一片空地,堆着些雜物,再往外就是府牆。
“兩種毒都很罕見,‘朱砂淚’更是失傳多年。”溫涼緩緩道,“能用這兩種毒殺人,凶手要麼是用毒高手,要麼……背後有懂毒的高人指點。”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蘇清絕身上:“蘇公子,府中可有精通毒術之人?”
蘇清絕搖頭:“蘇家世代經商,對毒術一竅不通。”
“那……可有仇家?”
這次蘇清絕沉默了片刻,才道:“商場如戰場,仇家自然有。但都是生意上的恩怨,不至於下此毒手。”
溫涼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他知道蘇清絕沒說實話——或者說,沒說全。
昨夜黑衣人的話還在耳邊:蘇家的傳家玉佩,藏着某個秘密。
而那個秘密,很可能與二十年前的舊事有關。
“溫大夫,”趙懷遠忽然道,“我聽說江湖上有些用毒的門派,比如南疆的‘五毒教’,西蜀的‘唐門’。這兩家,都擅長用毒吧?”
他這話問得意味深長。
溫涼笑了笑:“五毒教遠在南疆,唐門在西蜀,都與雲停城相隔千裏。況且這兩派早已式微多年,不太可能爲了殺兩個仆役而千裏迢迢跑來。”
“那可不一定。”趙懷遠盯着溫涼,“我聽說,二十年前溫家還在時,用毒的本事,可是冠絕天下。連五毒教和唐門,都要甘拜下風。”
空氣忽然凝滯。
雷震山和張少爺都看向溫涼。
蘇清絕也抬起了眼。
溫涼臉上的笑容不變,手中折扇輕輕搖動:“趙大人說笑了。溫家早已隱退,家祖溫如晦更是二十年不問世事。況且,用毒殺人這種下作手段,溫家向來不齒。”
“是嗎?”趙懷遠挑眉,“那溫大夫是如何認得‘朱砂淚’和‘含笑歸’這兩種罕見毒藥的?”
這話問得尖銳。
溫涼搖扇的手頓了頓,隨即展顏一笑:“趙大人有所不知。醫毒本是一家,懂醫的人,自然也要懂毒。否則如何解毒救人?”
他說得合情合理。
趙懷遠還想再問,蘇清絕忽然咳嗽起來。
這次咳得又急又凶,他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嘴,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福伯連忙上前扶住他。
“公子,您該回去喝藥了。”福伯低聲道。
蘇清絕點點頭,喘息着對衆人道:“查案之事,就拜托溫大夫和諸位了。我身體不適,先走一步。”
說罷,在福伯的攙扶下轉身離開。
晨霧中,他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
趙懷遠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雷震山嘆了口氣:“這蘇公子,病得可真不輕。”
“是啊。”溫涼附和道,目光卻一直追隨着蘇清絕,直到他消失在回廊拐角。
“好了,”趙懷遠收回目光,“既然蘇公子讓咱們查,那就查吧。溫大夫,接下來怎麼查?”
溫涼想了想:“先查老陳昨夜的行蹤。他最後見過誰,去過哪裏,做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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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上午,溫涼和趙懷遠、雷震山一起,將府中上下問了個遍。
老陳是個老實人,在蘇府幹了二十多年,從沒與人結怨。昨夜他當值,負責清點第二日要采買的食材清單。戌時三刻,有人看見他還在廚房對賬。之後便沒人再見過他。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是雜役小李,今早卯時初刻去柴房劈柴時發現的。
問話期間,張少爺一直魂不守舍地跟在後面,好幾次答非所問,眼神飄忽。
午時,衆人回到竹韻齋用午飯。
飯菜是府中廚房送來的,很簡單:一盆米飯,四菜一湯。
張少爺拿起筷子,又放下,臉色發白:“這……這飯菜裏,不會也有毒吧?”
趙懷遠皺眉:“張賢弟,你太緊張了。”
“我怎麼能不緊張?!”張少爺聲音尖利,“已經死了兩個人了!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
他說着,忽然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不行,我不能待在這兒了!我要走!現在就走!”
“張少爺,”溫涼放下筷子,淡淡道,“府門已經封了,你走不了。”
“我翻牆!”張少爺說着就要往外沖。
雷震山一把按住他:“張少爺,冷靜點!”
“放開我!”張少爺掙扎着,忽然眼睛一瞪,盯着雷震山的手,“你、你手上是什麼?!”
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雷震山的右手虎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點暗紅色的印記,像是一滴幹涸的血。
雷震山自己也愣了,抬起手看了看:“這是……什麼時候沾上的?”
話音未落,張少爺忽然尖叫起來:“毒!是毒!他中毒了!我們都要死了!都要死了!”
他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推搡雷震山,然後轉身就往門外沖。
這次沒人攔他。
張少爺沖出房門,在院中踉蹌了幾步,忽然腳下一軟,摔倒在地。他爬起來,又摔下去,就這樣連滾帶爬地往院門方向去,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喊着:“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有鬼……有鬼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尖利,眼神渙散,嘴角流出口水,臉上露出癡傻的笑容。
趙懷遠臉色一變:“他這是……瘋了?”
溫涼快步走到院中,蹲下身查看張少爺的情況。
張少爺已經完全不認得人了,只是抱着頭縮成一團,嘴裏念叨着誰也聽不清的胡話。他的瞳孔放大,面色潮紅,呼吸急促。
溫涼伸手搭上他的脈搏,片刻後,臉色凝重起來。
“他中了毒。”溫涼沉聲道。
“什麼毒?!”趙懷遠驚問。
“不是‘朱砂淚’,也不是‘含笑歸’。”溫涼搖頭,“是一種致幻的毒,能讓人神志錯亂,陷入瘋狂。看這症狀,中毒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只是現在才發作。”
雷震山也走了出來,看着自己的手,臉色難看:“那我這……”
“雷總鏢頭手上的,應該只是無意中沾到的染料或胭脂。”溫涼道,“並非毒藥。”
雷震山鬆了口氣,隨即又皺起眉:“可張少爺怎麼會中毒?我們吃的是一樣的飯菜,喝的一樣水……”
“下毒的方式很多。”溫涼站起身,“未必是通過飲食。”
他環視院中,目光落在院角的竹叢上。
晨霧已經散了,竹葉在陽光下泛着翠綠的光澤。
溫涼走過去,仔細查看。
片刻,他伸出手,從一片竹葉背面,拈起一點極細微的白色粉末。
粉末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湊近鼻端,能聞到一絲極淡的甜香。
“就是它。”溫涼道,“‘迷魂散’,吸入後十二個時辰內發作,劑量越大,發作越快。看張少爺的症狀,至少吸入了三倍以上的劑量。”
趙懷遠走過來,看着那點粉末,臉色陰沉:“凶手……就在這院子裏下毒?”
“恐怕是的。”溫涼點頭,“而且目標很明確——就是張少爺。”
“爲什麼是他?”雷震山不解。
溫涼沒有回答。
他想起昨夜張少爺在宴席上的表現,想起他對蘇清絕的畏懼,想起他今早的驚恐……
這個紈絝子弟,一定知道些什麼。
或者說,凶手認爲他知道些什麼。
“先把他抬進屋裏吧。”溫涼道,“我試着給他解毒,但能不能恢復神志,就看他的造化了。”
雷震山和趙懷遠幫着將張少爺抬回房間。
溫涼取出金針,開始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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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溫涼爲張少爺解毒時,雲停城的另一端,一座不起眼的茶館二樓雅間裏,兩個人正在密談。
一個是昨夜潛入蘇府的黑衣人,此刻已換上了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臉上也做了易容,看起來就像個尋常的茶客。
另一個,是個穿着錦袍的中年人,面白無須,手裏端着一杯茶,慢慢啜飲。
“失手了?”中年人問,語氣平淡。
黑衣人低下頭:“是。那個溫涼……比預想的厲害。”
“多厲害?”
黑衣人沉默片刻,才道:“至少是‘意境’巔峰,甚至可能……已經摸到了‘化境’的門檻。”
中年人端茶的手頓了頓。
(注:本世界武學境界分爲九重——
下三境:築基、通脈、開竅
(打熬筋骨,貫通經脈,開啓身體潛能)
中三境:凝真、意境、化境
(真氣凝實,領悟武道意境,開始觸及天地法則)
上三境:神遊、合道、破碎虛空
(元神出竅遨遊,與道相合,最終超脫此界)
每個大境界又分初入、小成、大成、巔峰四個小層次。
尋常江湖客,能到通脈境已是好手;開竅境可稱一方豪強;凝真境便是一流高手;意境境則是宗師級人物,放眼天下也屈指可數;至於化境及以上,那已是傳說中的存在。)
“意境巔峰……”中年人喃喃重復,“二十歲出頭的意境巔峰?溫家……果然不容小覷。”
“主人,接下來怎麼辦?”黑衣人問。
中年人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着桌面:“蘇家的玉佩,必須拿到。那是開啓‘那個地方’的鑰匙之一。”
“可溫涼在,很難下手。”
“那就想辦法把他引開。”中年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或者……讓他自顧不暇。”
“主人的意思是?”
“溫涼不是要查案嗎?”中年人冷笑,“那就讓他查。查得越深越好。等他查到不該查的東西時,自然會有人……收拾他。”
黑衣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中年人又喝了口茶,忽然問:“蘇清絕的病,怎麼樣了?”
“據說越來越重。”黑衣人道,“昨夜宴席上咳了血,今早連院子都出不了,只能在自己房裏躺着。”
“咳血……”中年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看來,那藥的效果不錯。”
“主人英明。”黑衣人躬身,“不出三個月,蘇清絕必死無疑。”
“三個月太長了。”中年人搖頭,“我要他在一個月內……悄無聲息地死掉。”
“這……”黑衣人遲疑,“溫涼的醫術很高,萬一被他看出端倪……”
“那就別讓他看出來。”中年人淡淡道,“或者,在他看出來之前,讓他也‘病倒’。”
黑衣人心中一凜:“屬下明白。”
“去吧。”中年人擺擺手,“小心些,別再失手了。”
黑衣人躬身退出雅間。
中年人獨自坐在窗前,看着樓下街道上來往的行人,眼中神色變幻不定。
良久,他輕嘆一聲:“溫如晦啊溫如晦,你躲了二十年,最終還是讓你的孫子卷進來了。這是天意,還是你故意的呢?”
他端起已經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茶很苦。
苦得他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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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竹韻齋。
溫涼收起最後一枚金針。
張少爺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了許多,臉色也不再潮紅,但依舊昏迷不醒。
“怎麼樣?”趙懷遠問。
“毒解了,但傷了神志。”溫涼擦了擦額上的汗,“能不能醒,什麼時候醒,醒來後還記不記得事,都說不準。”
雷震山嘆了口氣:“這凶手,當真歹毒!”
趙懷遠沉默片刻,忽然道:“溫大夫,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趙大人請說。”
“你……到底是什麼人?”趙懷遠盯着溫涼,“一個普通的大夫,不可能有這麼高的醫術,更不可能有這麼高的武功。”
溫涼笑了笑:“趙大人覺得我是什麼人?”
“溫如晦的孫子。”趙懷遠一字一頓,“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毒聖’溫如晦,是你的祖父,對嗎?”
屋內一片寂靜。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將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溫涼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沒有否認。
也沒有承認。
只是拿起桌上的折扇,“唰”地展開,輕輕搖動。
扇面上,依舊是一片素白,只有銀線勾勒的雲紋,在陽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趙大人,”溫涼終於開口,聲音平靜,“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趙懷遠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笑了。
“你說得對。”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袖,“那老夫就做個糊塗人吧。查案的事,溫大夫你看着辦,需要幫忙就說一聲。”
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間。
雷震山看了看溫涼,又看了看離去的趙懷遠,搖搖頭,也跟着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溫涼,和昏迷不醒的張少爺。
溫涼走到窗邊,看着院中搖曳的竹影。
他知道,趙懷遠已經猜到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徹底隱瞞。
溫家的傳人,這個身份,注定藏不住。
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被人點破。
“祖父,”溫涼低聲自語,“您當年到底……卷進了什麼事裏?”
沒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的風聲,和竹葉沙沙的響動。
溫涼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筆墨,在一張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折好,塞進袖中。
然後,他推門而出。
院中陽光正好。
他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也許知道答案的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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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溫涼夜探清心閣,與蘇清絕密室長談。
二十年前的滅門慘案,失蹤的武林至寶,溫如晦的下落……
真相一點點浮出水面。
而暗處,一雙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們。
“溫涼,你終於……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