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走到黑土地的正中央。
他蹲下身,用雙手在那肥沃、溼潤的黑土上,小心翼翼地挖開一個小坑。
坑不深,只有半指。
他將那粒珍貴的種子,輕輕地、鄭重地放了進去。
安放進了自己的希望…
他用雙手捧起旁邊的黑土,慢慢地、細心地覆蓋上去,將種子完全掩埋。
土很涼,很細膩。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退後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小小的土堆。
心髒在胸腔裏激烈地跳動,比偷種子時跳得還要猛烈。
期待、緊張、巨大的不確定感,像一張網緊緊裹住了他。
他需要等待……
但他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也許一天?也許一個月?也許……根本就不會發芽?
這片神奇的黑土地,真的能種出東西嗎?
他不敢離開。
他怕錯過任何一點變化。
他就那樣站着,蹲着,最後索性盤腿坐在了那埋下種子的地方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新翻的黑土。
時間在這裏似乎失去了意義。
頭頂的光暈恒常不變,沒有日月更替,只有寧靜。
飢餓感又開始侵蝕他,但他完全顧不上。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小小的土堆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個時辰,也許只是一會兒。
就在陳平的眼睛因爲長時間凝視而開始發澀的時候……
他看到了。
在那片覆蓋着種子的溼潤黑土表面,極其細微地,拱起了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凸起。
緊接着,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錯覺般的、充滿生機的嫩白,刺破了那層薄薄的黑土,頑強地探了出來。
那點嫩白,在油亮的黑土襯托下,微弱,卻無比清晰。
陳平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長出來了!
這麼快就長出來了!
就在陳平想要歡呼,欣喜若狂之際。
他眼前的撕裂感出現,再次回到窩棚……
冰冷、粗糙、帶着黴爛和汗臭的氣息瞬間包裹了他。
他摔在窩棚角落的草堆上,骨頭硌得生疼。
頭疼得像要炸開,一陣陣惡心往上涌。
他蜷縮着,雙手死死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牙齒咬得咯咯響。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要命的劇痛才像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陣陣沉重。
陳平渾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他癱在草堆裏,大口喘着粗氣,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黑暗中,只有窩棚裏其他人此起彼伏的鼾聲和磨牙聲。
剛才那番驚心動魄,仿佛只是他極度疲憊下的一場噩夢。
但掌心殘留的、屬於黑土地的那一絲奇異涼潤感,還有腦海裏那一點頑強探出的嫩白,無比清晰地告訴他:是真的!
那塊玉佩裏的黑土地,是真的!
那顆偷來的靈谷種子,真的發芽了!
疲憊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混合着那點微弱的、卻真實的希望,沉沉地壓了下來。
眼皮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就在這冰冷污穢的草堆上……帶着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昏睡過去。
……
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光線,從窩棚的破洞和門縫裏擠進來。
陳平是被凍醒的,也是被窩棚裏早起人窸窸窣窣的動靜吵醒的。
他猛地睜開眼,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摸胸口。
那玉佩還在。
心落回肚子裏一半。
隨即,他小心翼翼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不疼了!
昨晚那撕裂般的劇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點熬夜後的昏沉感。
他試着活動了一下脖頸,雖然僵硬,但並無大礙。
“呼……”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看來那地方不能待太久!
時間長了,腦袋受不了。
這大概就是進入那片神奇空間的代價?
陳平默默記下這個規律……
代價不算小,但和那黑土地的神奇比起來……值得!
窩棚門被粗暴地拉開,冷風灌進來,激得所有人一哆嗦。
“起來!都他娘的起來!等死呢?”
王管事那張油光鋥亮的胖臉出現在門口,三角眼裏滿是刻薄和不耐煩,手裏拎着根油亮的皮鞭。
“今天喂豬的去西邊豬場!手腳都給老子麻利點!誤了時辰,扒了你們的皮!”
陳平趕緊爬起來,混在睡眼惺忪人群裏,往外走。
清晨的寒氣讓他打了個哆嗦,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咕嚕嚕直叫喚。
他和其他幾個被點到的苦力,沉默地跟在王管事身後,走向靈獸峰西邊那片更顯污穢的區域。
還沒靠近,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就撲面而來……
豬糞的惡臭、食物腐敗的酸餿、還有某種靈獸特有的腥臊。
巨大的豬舍一排排建在低窪處,都是用粗糙的原木和茅草搭建,簡陋得四面透風。
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割豬草,剁碎,拌上一些粗糙的谷糠,然後倒進長長的豬食槽裏。
豬欄裏關着的不是凡俗的家豬,而是一種體型更大、獠牙外翻、皮毛粗硬的低階靈豬。
這些畜生精力旺盛,脾氣暴躁,隔着木欄看到人來,就發出震耳欲聾的嚎叫,用身體猛烈地撞擊着圍欄,木屑紛飛,口水橫流。
渾濁的小眼睛裏閃爍着貪婪和凶暴的光。
陳平被分到的是一把鏽跡斑斑、刃口都卷了的破柴刀,還有一個巨大的破背簍。
他跟着幾個同樣面黃肌瘦的苦力,走向豬場外圍長滿荒草的山坡。
割草這活計,看着簡單,做起來才知道要命。
山坡上的野草長得又韌又密,根莖盤結。
那把鈍刀砍下去,震得虎口發麻,草卻只斷了幾根。
他必須彎着腰,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地砍割。
汗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破衣,流進眼睛裏,又澀又疼。
腰背酸痛得像是要斷掉,每一次直起身都無比艱難。
割了小半簍,背回去倒進巨大的石槽旁。
那裏已經有幾個身材明顯魁梧許多的雜役弟子等着了。
他們是負責剁草和喂食的。
其中一個滿臉橫肉、敞着懷露出濃密胸毛的壯漢,瞥了一眼陳平背簍裏那點可憐的豬草,不耐煩地一腳踹在石槽上。
“磨蹭什麼?這點夠塞牙縫?再去割!沒看見豬都餓得拱欄了?耽誤了靈豬長膘,你擔得起?”
陳平看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手掌,再看看旁邊堆積如山的、需要剁碎的草料,還有遠處那些嚎叫的靈豬,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
他默默拿起空背簍和鈍刀,轉身又走向山坡。
那些魁梧的雜役弟子,大多是有點粗淺功夫在身、或者有關系進來的。
他們負責的是相對“輕鬆”的剁草和喂食,力氣活自然就壓在了陳平這種最底層的苦力身上。
所謂的分工,不過是壓榨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