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琴猛地抬起頭,目光像刀子一樣剮向溫穗寧。
那眼神裏有厭惡,有憤怒,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埋怨。
“溫穗寧!”趙雅琴站起身,幾步走到溫穗寧面前,“你是不是存心的?!”
“今天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非要刺激你妹妹是不是?!”
“我沒有……”溫穗寧張了張嘴,聲音微弱得像蚊蠅,“是助理送的,我沒想……”
“還敢頂嘴?!”趙雅琴揚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在空曠的門廳裏回蕩。
溫穗寧的臉偏向一邊,左臉頰火辣辣地疼。
她沒動,也沒說話,只是垂着眼,看着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的自己——一個狼狽的、卑微的影子。
“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來氣你妹妹的嗎?!”趙雅琴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度,“要不是你,若雨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這都是你欠她的!你這輩子都欠她的你知道嗎?!”
溫父溫建國此時也慢悠悠地從書房走了出來。
他沒有勸阻,只是站在樓梯口,皺着眉頭,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又吵什麼?穗寧,你就不能讓着點妹妹嗎?她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爸!你看她!”溫若雨哭得更凶了,“她根本不在乎我!”
“她心裏只有她自己!”
趙雅琴的目光落在溫穗寧手上的禮盒上,突然伸手一把奪過,看都沒看就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砰”的一聲,禮盒撞在桶壁上,絲帶散開,露出裏面精致的小蛋糕——
奶油上點綴着幾顆草莓,旁邊用巧克力醬寫着“寧姐,生日快樂”。
“滾出去!”趙雅琴指着大門,“別在這兒礙眼!”
“看到你就煩!死外面得了!”
溫穗寧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這三張臉——憤怒的母親,冷漠的父親,怨恨的妹妹。
二十年來,這樣的場景重復了無數次,每一次都像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新的傷痕,直到那顆心千瘡百孔,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她沒說話,只是轉身,拉開門,走進了寒冷的夜色裏。
身後傳來溫若雨帶着哭腔的聲音:“媽,我腿疼……”
然後是趙雅琴溫柔的安撫:“乖,媽媽給你揉揉,不哭不哭。”
門“砰”地關上了,將所有的溫暖和親情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十二月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溫穗寧站在別墅外的路燈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口罩戴上,遮住了紅腫的臉頰。
她拿出手機,叫了輛網約車。
等待的幾分鍾裏,她仰頭看着別墅二樓的窗戶。
那是溫若雨的房間,此刻亮着溫暖的黃色燈光,窗簾上映出母女倆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多麼溫馨的畫面。
可惜,從來都與她無關。
網約車很快到了,是一輛普通的白色轎車。
溫穗寧拉開後座門坐進去,低聲道:“去梧桐苑。”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默默發動了車子。
車廂裏很安靜,只有導航機械的女聲偶爾響起。
溫穗寧靠着車窗,看着窗外飛逝的霓虹,腦海裏一片空白。
臉頰還在隱隱作痛,但更疼的是胸口某個地方——空洞洞的,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車子駛過繁華的商業區,街邊巨大的LED屏上正在播放她代言的香水廣告。
屏幕上的她笑容明媚,眼神清澈,整個人像會發光一樣。
多麼諷刺。
“那個……”司機大叔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猶豫,“不好意思,請問……您是溫穗寧嗎?”
溫穗寧身體一僵,從窗外收回目光,透過後視鏡對上了司機的眼睛。
那是一雙溫和的、帶着些許局促的眼睛。
“我沒惡意,真的。”大叔趕緊解釋,一只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有些無措地比劃着,“我女兒……我女兒特別喜歡你,房間裏貼滿了你的海報。”
“她今年高三,學習壓力大,唯一放鬆的時候就是看你的電視劇。”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輕了些:“那個……能不能麻煩您,給我籤個名?”
“我女兒叫周曉雯,她就快要過生日了,我想給她個驚喜……”
溫穗寧沉默了良久。
窗外光影明明滅滅地掠過她的臉龐,在口罩上方,那雙標志性的杏眼裏有什麼東西在微微閃動。
“可以。”她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但我現在……沒辦法和你女兒合照,抱歉。”
“沒事沒事!籤名就很好了!”
大叔明顯激動起來,趁着等紅燈的間隙,手忙腳亂地從副駕駛座上翻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轉身遞過來。
“真的太感謝您了!”
溫穗寧接過本子和筆,翻開空白的一頁。
筆尖懸在紙上,她突然有些茫然——該寫什麼呢?
最終,她寫下:
“給曉雯:願你前程似錦,永遠被世界溫柔以待。溫穗寧。”
將本子和筆遞回去時,大叔連聲道謝,眼眶竟然有些發紅:
“我女兒要是知道,肯定高興壞了。”
“她總說,寧寧姐姐是她黑暗高三裏的一束光……”
溫穗寧別過臉,重新看向窗外。
光?
她自己都快熄滅了。
梧桐苑是城西一個老舊的小區,溫穗寧在這裏租了一套一居室。
這是她唯一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不需要時刻小心翼翼,不需要擔心說錯一句話就會引發一場風暴。
打開門,熟悉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很小,陳設簡單,但整潔得近乎刻板。
溫穗寧踢掉鞋子,連燈都沒開,直接把自己摔進沙發裏。
黑暗中,只有手機屏幕幽幽地亮着。
兩條未讀信息。
一條來自溫建國:“這個月的生活費該打了。”
“若雨的康復治療又花了不少,你知道的。”
另一條來自溫若雨:“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活着對世界也沒有好處!”
溫穗寧盯着那六個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發酸,久到那些筆畫在視網膜上模糊成一團猙獰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