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瑜還是太子,她雖無名無分,卻是京城裏最自在的姑娘。
公主府的賞花宴,郡主們的詩會,甚至是誥命夫人們的茶話會,哪家的請帖不是巴巴地送到她手上?
出門時,青雀舫在前開路,身後跟着的奴仆能從街口排到巷尾,宮裏撥來的帶刀侍衛腰佩利刃,眼神銳利如鷹,誰敢讓她受半分委屈?
可是自從蕭燼瑜登基之後,東宮的宮門真的像是被焊死了一般,侍衛比從前多了數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蕭燼瑜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這些手段,在京城之中就成了花扶月失了寵。
蕭燼瑜從來不是藏私的性子,更不是那種喜歡一個人,要藏着掖着不敢把人捧上高位,甚至要讓人受盡委屈的帝王。
當年在東宮,他寵她寵得人盡皆知,恨不得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花扶月是他蕭燼瑜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要逛西市,他便拋下公務陪她蹲在街邊看捏面人;她嫌宮宴無趣,他便帶她出宮去喝市井的桃花釀;那些對她指指點點的宗室貴婦,他直接當着先帝的面懟回去,放言“我的人,輪不到旁人置喙”。
關於這一點蕭燼瑜還真是和先帝很像。
先帝當年寵李貴妃,亦是這般轟轟烈烈。爲了給李貴妃尋一支合心意的鳳釵,能讓內府翻遍全國;李貴妃隨口說一句喜歡江南的梅,便立刻下旨在御花園修了一座梅園。
蕭燼瑜自幼便瞧着,認定喜歡一個人,就該這般明目張膽,捧到最高處,護得嚴嚴實實。
可登基這半年,他終究是食言了。
內有藩王蠢蠢欲動,外有鄰國虎視眈眈,朝堂上暗流涌動,無數雙眼睛盯着他的軟肋。
他知道,花扶月便是那最顯眼的軟肋。
那些人不敢直接與他抗衡,便會想方設法從她身上下手。他只能狠下心,將她護在東宮,派最精銳的侍衛把守,不讓她踏出宮門半步。
他不是沒聽過那些流言。說她失了寵,被陛下厭棄禁足;說她性子頑劣惹了聖怒,再無從前的風光;甚至有人說,陛下登基後要廣納後宮,她不過是個被棄之敝履的舊人。
每一次聽到這些,蕭燼瑜都恨不得立刻將那些嚼舌根的人拖出去斬了。可他不能。邊境未平,朝堂未穩,他若是此刻爲了兒女情長大興牢獄,只會給那些反對他的人留下話柄,反而會讓花扶月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他只能忍着,想着等解決了這些內憂外患,便立刻昭告天下,將他的小姑娘捧到高位,讓她重新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知道,她依舊是他最寵愛的人。
可他忘了,花扶月從來不是能忍氣吞聲的性子。她習慣了自由自在,習慣了被他捧在手心,習慣了旁人的敬畏與豔羨。
這半年的禁錮,這漫天的流言,縱然東宮上下無人敢虧待她,可那份委屈,那份不被理解的失落,足以磨掉她眼底的一些光。
更何況自己還因爲朝堂原因,不能給她曾經答應她的正妻之位。只能讓花扶月位居皇後之下做一個貴妃,蕭燼瑜也是這時候理解了先帝的無奈。
“那就回去看看吧!現在的你終究不如以前在東宮時那樣自由了。等哥哥處理完手中的這些事情,就像以前陪你一樣出宮玩耍。”
蕭燼瑜說到這裏又十分愧疚,是他把自由自在的小姑娘困在了宮裏,還讓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做了妾。
他知道花扶月的身世,自然也知道花扶月的娘親就是被貶妻爲妾的,他現在的做法和花扶月口裏面那個不負責任的渣爹有什麼區別。
蕭燼瑜閉上眼,眼前浮現出花扶月偶爾提起娘親時的模樣。小姑娘嘴上說着“我娘才不稀罕那個渣爹的正妻之位”,眼底卻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
他清楚記得,她在十二歲那年曾攥着他的衣袖,語氣帶着幾分稚氣的堅定:“蕭燼瑜,以後你要是娶我,可不能像我爹那樣,讓我受委屈。”
那時他笑着答應,說“自然,你只能是我的正妻,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可如今,他卻食言了。
他想起先帝臨終前對他說的話:“帝王之愛,從來都身不由己。當年我護不住李貴妃母子,如今,你也未必能護得住你想護的人。”
那時他還不信,覺得只要足夠強勢,足夠堅定,便能護住自己心愛的人。
可如今,他才真正理解了先帝的無奈。不是不愛,而是身爲帝王,很多時候,連愛一個人的方式,都由不得自己。
雖然他嘴上也說先帝晚年昏庸,可他也能理解先帝,身爲帝王眼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慘死,先帝或許對這天下也沒有了期待吧!
鴻臚寺卿府的朱漆大門被急促的馬蹄聲叩響時,花家上下每個人都各自在自己院子裏忙着事情。
管事派了好幾個下人到各院傳話,宮裏來人了!是乾曜宮的公公!
花秉謙連忙整了整衣服,帶着全家迎了出去。
花家正門口處,爲首的太監手捧一卷聖旨,身後跟着數十名宮人嬤嬤,皆是宮廷規制,氣勢凜然。
“鴻臚寺卿花大人接旨——”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庭院的寧靜,花家衆人連忙跪地,不敢有絲毫怠慢。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宸貴妃花氏,淑慎端良,深得朕心。念其久居宮中,思親心切,特準明日歸府省親,欽此。”
“臣,領旨謝恩,陛下萬歲!”花父帶頭叩首,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聖旨宣讀完畢,太監臉上才露出幾分笑意,上前扶起花秉謙:“花大人不必多禮,咱家是奉陛下與貴妃娘娘之命,先來府中打點。貴妃娘娘明日歸府,陛下特意吩咐,務必讓娘娘住得舒心,萬不能委屈了。”
話音剛落,身後的宮人嬤嬤便魚貫而入,各司其職。
幾個嬤嬤徑直走向花扶月從前的閨房,拿着規制圖一處處檢查:床榻是否鋪陳綿軟,窗櫺是否擦拭幹淨,連院中的花草都要仔細修剪,務必符合貴妃的身份。
另有幾位宮裏的禮儀公公,則拉着花家上下,從花家的主子到府中仆役,一一教導禮儀。
就連見到宸貴妃之後道在何處行禮,何處跪拜,何處落座,都有一定的規矩。